雨落成势之时,喻白从漫无目的的游荡中停下脚步。前方青灰色街砖和远处暗沉的天空融在一起,茫茫望不到尽头。
雨滴越来越稠密,凉丝丝的风扑面而来,裹挟着细碎的树叶和水珠。身边的人撑起黑色雨伞,擦过她的肩膀匆匆而过。
手里的伞早已不知去向,没了它的保护,头发很快便被冰冷的雨水浸透。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该去哪。
路上每一个人都有要去的地方,都有他们要赴的约,就连被风吹落的树叶都知道大地是自己最后的归宿,而她不同,她的路和脚下的一样没有尽头。
喻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因为,她早说过,她们没有未来。再确切一点讲,是她没有未来。
她对这两个字毫无期待,就像一个癌症晚期的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且在长长的病期中把仅存的一点求生欲也消磨殆尽了。
深入骨髓的孤独和冷漠仿佛是种顽疾,永远无法从她的身体里抽离出去,一直以来,这些令她痛苦的东西成就了她,也摧毁了她。
喻白抬起头,望向乌云层叠的天空,不过两个小时而已,它就彻底变了一番光景,从明媚无限到现在的阴沉黯淡。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去,落进领口,试图浇灭她本就微弱的体温。
她想,现在的她一定很狼狈。
一如十几年前,从雨后的水坑里爬出来那般,也如二十多年前,在挚友坟前磕破了头时,还如十年前,有人在她面前喋血而死。
如所有所有最痛苦最黑暗的瞬间,一层层叠加在一起,潮水似的涌上心头,把她整个人淹没殆尽。
喻白深吸一口气,又断断续续地吐出去,顺便带起身上的一阵颤抖。
她把手放进口袋,摸到了那两张还没来得及使用的门票,拿出来看时,几粒雨滴直直地打在票面上,四个边角已经被洇湿,打印墨水顺着水渍四处晕开。
可即便如此,上面的字还是可以勉强看清:皇后剧院,悲惨世界。
她忽然想,她或许应该去看完它,独自一人去看完这场“悲惨世界”,哪怕已经看过很多遍。
另一边的席明时不会这么快找到自己,离开的时候她特意绕过好几个巷口,在错综复杂的布局中,想找一个不辞而别的人并不简单。
这时火车的呼啸声从不远处传来,离得越来越近。前方几百米远是个露天站台,一团团黑色的雨伞围聚在半空中。
喻白把已经皱巴的门票收回口袋,朝着看起来年代久远老式站台走过去。
雨仍旧下着,打在伞面上噗哒噗哒地响,水流汇成一条条小溪,顺着地面的倾斜从站台落下,滋养着常年累月长成的茂密青苔。
她从来就没喜欢过下雨天,年幼时不喜欢,现在也不喜欢。但记忆中的雨天,总是比晴朗明媚的日子要多很多。
她出生的那座城市雨水充沛,和这里一样。好多个夜晚,她独自一人住在偌大的房子里,枕着外面的雨声,却很久无法入睡。
喻白等走进车站站台,看到上面只有零星散布的等车人,有的边走动边打电话,皱着眉头,仿佛在处理什么棘手的问题,有的倚在墙上,低头盯着脚尖,认真又出神。
她用手背揩了一把脸旁的雨水,重新整理好沾湿的头发。站台的透明玻璃上绽着雨花,她抬头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场司空见惯的阵雨,势头不太大,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放晴。
喻白站在靠近轨道的一隅,安安静静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视线落在生了锈的轨道上。
银丝般的水花相继绽放,像交响乐乐符,有节奏地敲击着铁轨和里面积下的水潭。
她在那影影绰绰的水镜中,看到了自己不太真切的倒影,和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
白色的裙子,黑色的风衣,模糊的脸,被割碎成一块一块,又很快搅在一起。
好像个怪物。
她自嘲地想。
没过多久,一辆古旧的电车在她面前慢慢停稳,刚才等车的人走上去,上面的人走下来。
喻白看了眼时间,她要等的应该不是这一趟。
于是等车门关闭的时候,她还在站台上,看车轮重新转起,轧过她的影子往前开去。
大约十分钟左右,站台的广播“滋啦”一声,里面传来一口标准的伦敦腔女音,没有感情地通知这里所有人即将到达下一趟列车只路过不停车。
每张脸的表情和这声音一样冷漠。
雨在不知不觉中变小了,隐隐有放晴的意思。
广播里的话音落在不久,轨道的尽头便出现了那辆不会在本站停下的列车,由远及近,一点点驶来。
喻白刚好站在安全线后,她把视线收回,又看了眼时间,离舞台剧开场已经不到二十分钟了。
目光从金色的表盘上移开,无意中划过指间的戒指。她顿了一下,想落下去的手就那这样静止在半空。
那是在迪士尼的晚上,席明时送给她的礼物。素白纤细的指环,极简却精致的玫瑰,在这样黯淡的光线下,也闪着灼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