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庭院里的月季和蔷薇开得正好,阳光倾洒在花瓣间,从窗户远远望去时,像连绵成片的云霞,明艳又昳丽。
这个城市的初夏很宜人,风带着不恼人的微凉,因为坐落在海边,空气一向湿润,带着刚割过的草香,断断续续从窗户中送进来。
屋里很安静,只有风鼓起窗帘,流苏扫到窗台的动响。
喻母收回视线,慢慢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桌面放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杯已经没有热气的咖啡。她这段时间睡不好,白天精神不佳,一到晚上,却又整夜整夜地失眠,生物钟完全是乱的。
于是满脸的疲倦让她神情更加冰冷,皱纹也更加深刻。
虽然退居二线,不再担任董事长,但毕竟是习惯了忙碌的人,所以仍旧时常去处理事务,公司有什么重大事项也需要她的决定。
一旦闲下来,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女儿。
习惯一个人的离去是种酷刑,最痛苦的是明明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却偶尔意识到她真的离开了。这种时刻,每每分外难熬。
不知道有多少个早晨,她从不安稳的梦中醒过来,茫然中望着半空想:喻白放学了吗?
等反应过来时,心里会猛然一震,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流。
距离那件事已经有五个月了,时间就是辆列车,没有停靠站,却能把除了回忆外的一切都悄然带走。
喻母幽幽叹了口气,用手指捏着自己的眉骨,等再睁开眼睛时,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窗户是打开半扇的,晨风和阳光一同灌进来,抚弄着桌面上的书页。那原本是放在喻白卧室的一册诗集,名为飞鸟集。
回来之后,她把她的藏书陆陆续续翻看着,每一册都很干净,几乎没留下任何痕迹,喻白的个人习惯向来很好,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她还整理了她的旧物,里面大部分都是画和她自己做的衣裙,其中有一件,一直放在家里陈设的,就是她送给自己的那件孔雀蓝礼服。
礼服她只穿过两次,其余时间都被放在玻璃柜里,舍不得再上身。
喻母望着天花板,视线又不知不觉落在那件礼服上。她把它放在自己屋中,用暖黄的灯光晕染着,衬托出细腻精致的色泽。
这时候,放在桌上的电脑屏幕忽然一闪,伴随着消息通知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显得有些突兀。
她坐起来探出身子一看,发现是封邮件,地址来源于公司的技术部。
喻母皱了下眉头,一只手拿起白色的瓷杯,里面冷掉的咖啡已经没有一丁点温度,她还是面无表情地啜了一口。
她把邮件打开之后慢慢下划,视线直接跳过了那些无用的文字。
划到下面时,她的手突然震颤一下,身子像根木头似的僵住。
那是一张照片,里面有个头戴卡通发箍的年轻姑娘,身穿红白格蓬蓬裙,正俯下身子搂住一个白人孩子的肩膀,面对镜头微笑着。背景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有往来的行人,有成群的白鸽。
她的视线只停留在那个姑娘的脸上,嘴唇微张,喉咙上下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
照片中的女孩,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女儿。
在世界上拥有同样面孔概率微乎其微,更何况,她身为一个母亲,天性让她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女儿。
但是,她从不记得喻白有这张照片。
喻白离开之后,她把她所有照片,都打印出来集合成册子,放到相册里保存起来,以便自己能时不时地翻看。
这一张,她根本没见过。
盯了很久很久后,她蓦然发现照片一角上标注的小字,那是相机自动标注的拍摄时间。
半个月前。
风在此时停了,屋内重新归于安静。
这不可能。
她盯着照片,目光闪烁不定,呼吸越来越急,心脏也泵跳得厉害。
那只杯子不受控制地从颤抖的手上滑落下去,跌落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里面浓黑的液体溅射出来,瞬间流得满地都是。
她顾不及这片狼藉,手脚慌忙地在桌面和沙发上寻找自己的手机,快速拨出一个号码。
电话在一瞬间被接起。
“小陈,马上给我安排去上海的行程。”
与此同时,黄金线上的正臣大厦里,聂正臣看着落地窗眼前踱来踱去的身影,忍不住说了句:“爱琴,别转了。”
女人眉头紧锁,双臂环抱,一头直发如往常那样束一个低马尾,鼻梁上一副框架眼镜,身穿干练的西服,细高跟在地上嗒嗒作响。
“怎么会到现在也没消息?”
话里透着满满的焦虑,说完还叹了口气,抬头望向沙发上的人。
聂正臣嘴角一动,把帽子摘下来放到膝盖上,苦笑着说了句:“你自己的女儿你还不清楚?”
她什么事做不出来?
五个多月前撂下句话就消失了,没过两天便做了那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要不是集团这边的公关,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揣度和阴谋论恐怕到现在还不会停歇。
现在,消失的航班他早就找到了,完好无损地停在某一小国的群岛上,人却至今下落不明。
那人,姑且算个孩子吧。
那孩子一向如此,没人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而且,也没有谁能左右。
“她要是真出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席爱琴赌气一样说出这么一句,随后眼圈就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