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饥饿之下的人们士气十分低落,想法也偏激起来,怨恨起了朝廷暴戾情绪直指贪官污吏,谭斐回了自己知州府,都不敢出大门一步,被泼粪什么还是小事,前几日有一个饿死了父母的十多岁男孩,手持刀具行刺,还真刺入了腰腹,幸亏那刀短而谭斐皮厚肉肥,没有伤及要害,而那男孩却面临了牢狱之灾。
九月下旬时,有个消息轰动了朝野和江湖。
谭斐全家百余口惨遭灭口,若是普通的灭门惨案也不至于弄得天下皆知,毕竟像谭斐这种糊涂官吏也多如蝼蚁。只是行凶工具太多诡异骇人--太攀剑,正在失踪多年占玉的武器。
百余口人都死在太攀之下,皆被割喉,鲜肉喷洒在各个角落。与朝廷的人人自危不同,灾民们则欢欣鼓舞,道是:“有人替天行道!拔剑斩横吏。”
占玉横行江湖的时候,这种“替天行道”的事没有少做,所以朝野上下想置之死地的人不在少数,所以说这事是他做也在情理之中。
由于此事发生,很明显百姓们更愿意站在占玉这边,为他歌功颂德,朝廷有些慌,便广发告示,大体内容就是:占玉已经死于四年前了,造谣人士皆被处决。
而所谓造谣人士就是当晚去现场调查的官员和仵作,这些官员和仵作都死了,或死于“食物中毒”,或死于“心病疾发”,反正也没有人在意应该如何处决。
这些都是沈一贯与京中人通信之后,发出的告示做出的裁决。
真是一群人杀人也手不沾血的人!房疏愤懑地想,又看这老滑头为了与户部通信求取开仓放粮以赈百姓而几天几夜没有如何休息,又让房疏心里纳闷,这究竟是怎么一个人。
中午放食时分,房疏与沈一贯并肩立于一旁,见饥民们排队而候等将士们挨个添粥拿馒头。
为了应景似的,房疏的肚子也咕咕了两声,有些尴尬,沈一贯侧头看了他一眼,“房大人还没有吃饭?”
“没有,有很多事情,太忙了。”,房疏一本正经解释着。
“房大人不必这般忙,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太有限了,该多休息休息才是收益最大的事情。”,沈一贯又抻手拍了他肩膀,“那几十车的白米与小麦也快耗尽了,我正争取从官仓多放些粮来。”
房疏叹了口气,“希望有好消息。”,两人现在算是“战友”,房疏的那些私怨也暂时放到脑后。
“台令现在好吗?”
“啊?”,听到沈一贯问这个问题,房疏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老狐狸脸上不再是假意的笑了,神情落寞,“我知道你们有写信,怎么?他还平安吗?”
“还好......”
“那就好。等以后房大人做了父亲就知道这父亲的心酸了,好像做什么孩子都不会理解。”
房疏背后有些发凉,这个老狐狸还知道些什么!?
“孩子不理解应该是没有感受到爱吧。”
“爱?”,沈一贯自嘲一笑,“那房大人爱他吗?”
“沈大人爱他吗?”,房疏反问,“任何关系中,单方面顾虑自己太多都不叫爱吧,那叫自私。以无私求无私,用自私换自私。万物自有平衡,真是神奇。”
两人唇枪舌剑起来,沈一贯回道:“是吗?我让他不和你见面,都是为了你们好而已,他不过是年少心性,别人不让做的偏要去做,之前在京城让他离你远些,可好,还把房大人府上当家了,夜夜不归,现在不让他与见面,便三不五时地写信。怕他成熟稳重了之后醒悟过来,伤了旁人罢了!我反到惹了一身骚,我这损人不利已的,也叫自私吗?”
“自私通常不都是损人不利已吗?”,房疏淡笑回应,可是语气却有些软化。“如果成熟是畏首畏尾,想得而不敢求的话,那成熟又有何用呢?”
“哈,房大人也算想得开了。”沈一贯这句“想得开”等于“脸皮厚”。“人们到了一定年纪都会成熟起来的,到时候几人还记得年少时说的海誓山盟,矢志不渝?像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以前我也真心爱过一个姑娘,送过一件定情物,回京之时许了娶她的诺言,回京后,自己仕途遇窘,正茫然而无获之时,樊太师许女于我,抛来一丫橄榄枝,自然就结为夫妇,多年后,我才知道当时那姑娘怀了我孩子。”
听明白了,这个负心汉说得那姑娘就是霍台令那倒霉娘。
他对于那段桃花缘,什么也不记得,若非说留下些什么,那只剩一些悔恨。
少年烟花逐流水,终是繁华梦一场。
“成亲喜事也沾了名利二字,沈大人真是舍“小义”为“大义”。”
对于房疏的冷嘲,沈一贯只是哼然一笑,“世事皆有考量,成亲也是有目的的,目的不同罢了。或求乐,或求子,或求财求利。人是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你的考量让一孤苦女子死于孤苦。你不该有许诺。”
“是啊,这就是我后悔的地方。像你们现在肯定也是苦甜掺半,但情爱二字就能荼毒人的神志,信势旦旦许下以后做不了的事情,倒时候谁又死于孤苦呢?人生往后走会发现选择越来越多,我怕你们走了我的老路。”
房疏冷声说:“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哈!”,沈一贯又是一笑,“那我担心台令会后悔。”
两人谈话说不上欢愉,点到即止。
开仓赈粮似乎遇上了什么问题,并没如期到来,眼前捐赠来的口粮又要见底,而下一季的薯类,豆类作物还未成熟,求不了急。
人们都快饿成了活骷髅,有因为饥饿而母乳不足致婴儿夭折,有选择饿死高寿老人来保证孩儿生存的,有杀媳以喂全家,饥饿面前每一刻都是人性与生存的较量。
突然一天,沈一贯说有从辽东而来粮食,数量巨大,让这十万人口拖到下一季粮食收获问题不大。
等灾民事宜安排妥当,房疏准备去寻沈一贯商量回京事宜。
进了那古居,沈家将士带房疏去一书房候着。
自从谭斐一家死后,这古居收归公有,现在被沈一贯公物私用。
这书屋全是木制,未铺青石,配上一盏熏香,书香味隆重。
房疏等了一时无人来,又看书桌上一纸账宗,一眼看下来房疏眉头紧蹙。
如今国库看似丰盈实则亏空,边境有蛮夷伺机作祟,内乱也无休止,天灾人祸也无绝也,所以再难多拨出什么赈粮,而且关中这饥荒也并没有引起朝中多少重视。
所以拨下来的粮食是只够万人挨到秋收后,但与前几日所到巨大赈食在账上便对不起来。
房疏看完便原风不动放了回去。等沈一贯回来时,与他商量了回京的日程,那场来得突然的瘟疫似乎也被饥荒吓跑了,所以他回京的日子也到了。
沈一贯让房疏先回去,并安排了将士护送他。
房疏在与霍台令通信的信中提过这次帐单不均之事,霍台令也没有回答此事,只说了播州一些战情,杨应龙无畏奸猾守据有利位置,易守难攻,大家也都在僵持着伺机而动,而他每天的事情除了想着怎么打败杨应龙就是想着房疏。除了报安康,便是诉情肠。
光阴弹指过,很快就到了房疏回京的日子,他本是不张扬,只想悄悄离开,一如来时。但不遂他愿,有人走露了风声,百姓不舍他纷纷自发送行。鞋马夹有几里官道,便站了几里百姓,房疏只能躲在马车里不敢探头,非是怕其它,只是怕送别。
我来你迎,我去不送。这才是最好,偏偏人们经常弄左了。
人们也只是站立两旁,安安静静,只有哭闹的孩子,他们的哭闹可能只是因为中午的米粥不合味口,或是十月初的天气太凉了。
半路时,房疏收到了郑晚寒来信,这是郑晚寒第一次给自己写信,展开信纸,纸上几处墨迹晕染,笔锋抖动,说着京城发生了大事,自己伯父成了庶民,祁量夫妇锒铛入狱,吴金钏儿全家被灭门等一系列的事情,却也没有说个前因后果,只说若复炎回京,速来相见。
那几处墨迹晕染想必是晚寒情恸而哭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