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九十七章(1 / 2)望春心(女尊)首页

回到府里就已经是半夜三更了,秦岫脸色青白,哪怕在屋中烛火下也依旧没有染上什么暖色,敛去那股说不出的悲恸,就只剩下死寂。

秦岫站在屋里,轻声对跟在身后的梁青舟道:“帮我把府医找过来吧。”

梁青舟本来想问问她为什么回来的这样晚,闻言一顿,顿时把自己原本要说的话换成了一句询问:“怎么了?”

秦岫默然不语地把手掌摊开,上面赫然一滩血迹,手指攥地太紧,有些血已经渗入了指缝里,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梁青舟再不敢多话,急急忙忙地去唤了府医,年过半百的老人提着药箱一路小跑着被带到秦岫面前,刚要行礼就被她不耐烦地制止了,只好抛开这些虚的,上去给秦岫诊脉。

府医脸色微变,那股气定神闲几乎是一片一片从脸上皲裂开来的,连东西都顾不得收,无比仓皇地先给她跪了一个大礼。

“……你直接说,不用避讳,”秦岫将心一沉 ,开门见山地问,“我还能活多久?”

府医颤颤巍巍地竖起三根手指头。

梁青舟顿时瞪大了眼:“……三年?!”

府医的脸色说不出的青白,用一种给死人上坟的语气说道:“若真是三年,说是上天垂怜都不为过,姑娘跟着家主的时日不多,可老朽在这府里已有数十年之久,家主也应该对自己的状况有了心数,本就是病痛缠身的骨子,现下又饮了毒,三年……委实是天方夜谭。”

秦岫笑了一下,温声问道:“是三个月,对么?”

一旁的梁青舟如遭雷劈,她仿佛没听明白秦岫在说什么似的,猛的扭过头盯着她,嘴唇兀自颤抖着。

秦岫让府医退了出去,自个儿坐在床沿沉默了片刻,等着梁青舟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良久,她才晦涩地说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秦岫:“就是你听见的这个意思。”

梁青舟:“……”

不对……不对,怎么会是这样?

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这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确诊时难以接受的往往是当事人自己,可这两个人的脸色一对比……不知道的还以为梁青舟才是那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

“……我不信,”片刻之后,她涩声说道,“一定是诊错了,你等着,陇京大大小小的医馆和大夫那么多,我一个个去请……除非他们都这么说,否则我一个字都不信。”

秦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

良久,她摇了摇头:“没用的。”

给她下毒的人……自然做的是万全之策,别说没有解药,就算有解药,她也不会吃的。

抛开那句古往今来祸害了不少臣子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她服了解药,被女皇知晓了……届时死的就会是秦尧。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这个帝王把自己拿捏的太准太狠,绝路逢生亦或就地反击,无异于是在说笑话。

“我一直都没有办法把你和楼泠看成是同一人,”她突然时隔多日地提起那个名字,就像打开一把落了灰的记忆,尘封已久的东西总会给人一种从不存在的错觉,秦岫以为自己忘了……可其实她没有一天忘记过,当即心口一缩,听梁青舟缓缓说道,“你在我眼里,比那个处处要人照顾的楼泠强太多了,顶天立地的一个人,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顶天立地?

她这么一个人,怎配得上顶天立地四个字?

秦岫扯了一下嘴角,很想说自己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从没什么所谓的顶天立地,也从没怎么变过。

“秦岫,”她顿了一下,低声说,“你还年轻,你振作一点,好不好?”

秦岫把目光低垂下来,心里陡然冲出极深极烈的无边怨恨来:“我娘我爹我妹妹,我身边的人都死光了死绝了,我一天也不想活下去,我就是这么个软弱无力的人,抱歉现在才让你看清楚,直说吧,我不想振作,我也没办法振作。这么活着,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活着,有意思没有?真挺没意思。”

人在病入膏肓之际,总会有种十分准确的第六感,好像可以通过自己的身体状况预知出自己的死亡,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一样。外人看不出来,也不明白,只是一味地劝慰,你还年轻,不要多想,不要总装那么多莫名其妙的心思,要知道越是胡思乱想,人越是容易活不长。

可心病若是渐渐沉积,久病不医,是不是比身体上的疾病更容易把一个人掏空和摧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往好了说是历练,往坏了说是报应。

别人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是大难不死必有后患。

梁青舟说完就要往外走,袖子却被秦岫飞快地一把拉住了。

“不许去!”秦岫低喝一声,“我自己心里有数……”

“你有个狗屁的数!”梁青舟原就是个不大怎么热心,也十分缺乏耐心的性子,想说的千言万语全都在嘴里憋成了一句粗话爆喝出来,把秦岫都吼的一懵。

“你知道我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她看着秦岫问,“我吃过的苦不比你少,我从小身边就没什么亲近的人,好不容易依靠过一次别人,还被出卖了。”

她不像秦岫是出身百年贵族,梁青舟一家都是江湖人,众所周知,混江湖的多多少少也都会有那么几个死对头,双亲在她八岁那年被仇家追杀,至今没有任何下落,梁青舟被他们藏在家中的柜子里躲过一劫,后来她被人抱了出来,那人自称是她母亲的朋友,教她武功,让她叫她师父,对她百般的好。

有了可以依靠的人,连风餐露宿都是开心的。

可是最后,让她视做再生父母全心全意依赖的师父,把她卖给了一个专门培养私人暗卫的地方。

她逃了出来,身受重伤的时候碰上了顾衡,为了报恩留在她身边,做了她很短一段时间的暗卫,就被顾衡派到十三庭去做卧底了。

她讨过饭也杀过人,当过流浪的乞丐也曾执剑双手染血,无论困境如何艰辛,最后都提着一线生机活了下来,却一直在被抛弃。

没有谁真正需要过她。

她因此给自己的心性竖起一堵铜墙铁壁,不依赖,不软弱,不惧生也不畏死,因为想结束永无止境的抛弃,所以把自己活成自己的中心。

这样的梁青舟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秦岫总要靠着别人给予的希望才能继续硬挺着脊梁骨往下走,她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吗?

梁青舟觉得自己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心里一股气堵的不明不白,她看了秦岫一眼,发现这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居然还在没心没肺地笑。

……还笑的出来!

秦岫说:“别想这些破事了,我突然想起来,你也二十好几了吧?”

梁青舟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犹疑不决地看着秦岫:“……你要干什么?”

秦岫:“老大不小了,趁我还有力气,给你张罗一门婚事,早点成家吧。”

梁青舟:“……”

她比自己还小几岁,这仿佛长辈般老气横秋的语气让梁青舟顿时心生不爽:“我的婚事不用你张罗,你多操心操心自己才是正经的。”

秦岫笑了:“你个不识趣的,表姐把你交给我,我就得管着你,还没资格替你寻亲了?”

梁青舟对她怒目而视。

半晌,秦岫让她看得有些不耐了,只好前功尽弃地摆了摆手:“……好了别瞪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听我的,我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你就算把整个陇京的大夫都请过来,我也……”

梁青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打断她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么?”

秦岫愣了一下:“……有。”

“哦,”梁青舟单刀直入地说,“哪怕不是为了你自己,为了这个人,你难道不应该活的久一点才好么?你告诉我他是谁,我把你的心意告诉他,如果他愿意,我把他带过来,你们俩成亲。”

这莫大的转折让秦岫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惊疑不定地迟钝了老半天,才失笑道:“别这样……你这不是让人家给我守寡么?”

梁青舟突然觉得无比烦躁,某种冲动直冲脑门上来——特别想指着秦岫的鼻子骂上一句你他妈就是个窝囊废,隐忍成这样究竟图个什么?

图自己命短吗?

然而她再放肆也知道两个人身份有别,硬是把这句大不敬之言给憋了回去,险些憋出一口老血来。

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想,这人以前的那股子血性是都跑天边儿去了吗?

“……好,”梁青舟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这股烦躁压回了心里去,“我不去了,哪儿都不去了。那你呢?你就这样了?”

“就这样了。”

“接下来呢?”

秦岫:“告假。”

反正已经走到末路了,何苦再继续透支自己?

她都还没过几天清闲日子。

秦岫把这事瞒的滴水不漏,特意嘱咐府医封口,又抽空写了封遗书出来,大致意思就是告诉秦尧早预料到自己即将不久于人世,待她死后就把良宵与家主之位一并传给秦尧。

这期间殷罗来过一次,唉声叹气且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谢昀是如何上门说明来意,又是如何头顶殷家主的滔天怒火在院子里跪了整整一夜才起来,把秦岫听得一脸五味杂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而后殷罗叹了口气:“我那老娘向来看不惯梁王,你是知道的,可到底尊卑有别,她是臣子,不好太过为难一个皇女,梁王的父家人多次登门致歉,态度诚恳,”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陛下膝前四个儿女,只有梁王的父亲健在,那位徐贵君也是个性子温良的,绕是如此,也险些被她气个半死,亲自从宫里上了我家,说若是母亲同意,他立刻回去准备聘礼,三媒六聘,让我做梁王的……正妻。”

秦岫当场噗出来一口茶水。

……什么玩意?

气定神闲了一路的秦岫让“正妻”这两个字颠覆了,嘴角隐隐抽搐。

殷家主则是听见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就肺疼的不行,扶手上的拳头捏地咯咯作响,毕生的忍耐和教养都搭了进去,才硬生生忍住了没失态。

也是难为她了。

殷罗站在一旁,整个人大气都不敢出,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自家母亲,生怕她一个冲动直接拎着刀让梁王血溅当场。

殷家主端着茶盏的手难掩颤抖,看看自己好生生的女儿,再看看一旁坐着装乖,却仍是掩盖不了眉目间风流气息的梁王,绕是殷罗是个女人,殷家主也不免生出一种“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的错觉。

这东西都祸害到她家头上来了!

殷家主恨地牙痒痒,若非这混蛋是正统的皇女动不得,哪儿还能活蹦乱跳地在这儿说话?

徐贵君:“您看……这事儿怎么定?”

殷家主沉默片刻,转向一旁问殷罗:“你真的想……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