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至于让她们家断了香火。
可到了那时候,她怕是已经走上了黄泉路,去和家人团圆了。
只是难为了秦尧,妹妹死的时候她远在边疆无能为力,好容易回京了,还要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顾家人多势旺,也没什么是需要她去费心费力打点的,顾衠那个兔崽子虽然一天到晚巴不得她这个表姐不好受,可还有顾衡在,就算真开心的不得了那也必须装模作样的哭一场才行。
……还是算了,兔崽子在人前鬼哭狼嚎完了,谁知道背地里会不会偷偷给她扎小人。
还有什么?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是她没有顾及到后事范围之内的?
秦岫几乎是自然而然地想到一个人。
事实上,她心里清楚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不适合再去想谁了。
可就是放不下。
她死了,自己家的亲人再如何都有办法安置,心里也都有替他们考虑的方向,可……谢倓呢?
他的心还在自己这里挂着,却连个为她悲痛的名分都没有。
他们两个出生在同一年,一样的年纪,她皮肉之苦受尽后即将半身入土,他虽然会继续活着,可也马上就要因为她知道什么叫多情自毙的教训。
谢倓会成为秦岫将死都难以释然的牵挂,可秦岫一死百了后却会成为他洁白人生里无可抹杀的污点……和负重。
他那么喜欢秦岫,从身到心都给她了。
正因如此,才明晃晃地昭示着,他爱过一个生前辜负了他,最后还要赐予他一场堪称这世间最恶毒的离别的人。
她撒手走了个干净,死人更是有心也无力,然后呢?然后就这么把他丢下来不管不顾?
秦岫光是想想就觉得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她几乎是有些慌不择路地开始盘算,自己是不是该趁还有时间的时候,去找他谈谈?
他们两个人似乎已经走到了某种穷途末路的境地,不管谢倓能不能听的进去,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
于是乎就在当晚,秦岫又一次干了老勾当。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她偷偷摸摸来见谢倓了,以前都是思念决堤到忍不住了才会过来,这一次却是带着决心来告别的。
秦岫对他的生活习性知道的少之又少,没料到谢倓居然这么早就熄灯睡下了。她轻手轻脚地把门推开,里面的人还没彻底歇下,闻听动静,立刻下意识地沉声低喝一句:“谁?”
秦岫放轻了声音说:“是我。”
空气随着话音的落下陡然凝固,须臾,谢倓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地就像对面站着一个陌生人:“来做什么?”
秦岫垂着目光,强忍艰涩地说道:“来看看你。”
帷帐里面默然了一下,突然传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嗤。
“秦大人还真是左右逢源,一个不落,”他说,“是刚从皇兄那里出来,就来找我的吗?”
秦岫走上去,十分缓慢地在他床前跪了下来:“我对不住你。”
她看见谢倓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翻了个身,只拿背影对着她,那背影着白色的单衣,在垂下来的半透明纱帐的遮掩下有些单薄纤弱。秦岫有心想问问他是不是这几天没好好吃饭,人都瘦了大半圈。
她的嘴唇干裂苍白,喉间却艰难地压着一股欲喷薄而出的甜腥气,想说的话堵在心口,连着五脏六腑生根似的发疼。
随后突然猛的扶住了床沿,一手放在唇边剧烈地呛咳,身子都咳地弓了起来。然而她到底还记着这是什么地方,有心刻意地把咳嗽的声音压地又低又哑,心口便更疼了,整个人风中落叶似的,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仿佛突然处于腊月的天寒地冻里。
谢倓闻声回头,只看见窗外的月辉洒了秦岫满身,她眉目低垂近乎憔悴,苍白的面上毫无血色,眼下还能看见两道微弱的乌青,眉头皱地紧巴巴的,神色间好似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恍惚间竟连头发都被他一时眼花看成了白色。
他身在暗处,秦岫根本瞧不清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可他却能将秦岫看地一清二楚。
那阵剧烈的咳嗽过后,她原本整个人都是紧绷的,此时有气无力地往下微微一塌,手从唇边缓缓落下来,扣住床沿的手也没力气似的滑了下来。
她松开眼睛,眯起来往暗处看,只能看见床上一个支起身子的轮廓,连他的面容都看不清。
谢倓:“……你这是怎么了?”
秦岫收拢五指,不着痕迹地将那股粘稠攥在掌心,苦笑着说:“有些疼。”
谢倓顿了一下:“伤疼?”
秦岫摇了摇头,声音泛着沙哑:“心疼。”
两个字刚一出口,谢倓就觉得自己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莫名其妙的疼,莫名其妙的酸,还夹杂着一点子说不出的报复的快/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怕死吗?”
“……怕。”
“你也怕死”
“当然怕。”她低声虚笑了一下,“可比起死,我有更怕的东西。以前我惧怕空无一人的黑暗,后来我怕生离死别,可我更怕的是把生离死别的滋味带给别人。有人爱我,有人需要我,他们都不希望我去死,我一死百了解脱了,痛不欲生的只会是活着的人。这么一比,好像连下地狱都没有那么让我畏惧了。”
牵挂死去固然让人悲痛欲绝,心怀牵挂而死去,会不会永无瞑目之日?
她苦笑道:“所以殿下,先不提活着,想要一身轻松了无念想地走上黄泉路,是不是就很难?”
没等谢倓说话,她又自顾自轻声细语地说道:“我有我的苦处,伤害到你,我没什么好说的,可是……结发为夫妻的承诺,我这辈子只对谢倓说过。”
“我最后来看你一眼,我们之间,仅止于此,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你敢?!”谢倓就知道秦岫突然而至,又莫名其妙地跟他说这么一通话定有古怪,敏锐地从字里行间察觉出几分没有由来的决绝的意味,五指下意识攥紧了身下的床褥,“休想!”
秦岫苦笑一声,心道:“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服一下软,别让我挂心么。”
“听话,”她用那只没有沾血的手轻轻握住了谢倓的手,几乎是在温柔地恳求,“别喜欢我,也别念着我,你就当……我四年前死在极乐峰了,一直都没回来。”
“……别说了!”
“我太喜欢你,有生以来从没这么认真地喜欢一个人,我的痛苦,欢愉,哪怕是只能偷偷见面的窃喜,这一切都是我的支柱,可是我已经拿不起来了……你不是说,只要你干干净净的,那个女孩就会来见你么?可见如果不是我,殿下原该可以嫁个良人,安安稳稳过日子。那我不嫉妒了,我也不再抓着你不放了,我把你让给她,你就……你就跟她好好在一起,行么。”
“我叫你别说了!”谢倓把手猛的抽回来,“出去!滚出去!”
秦岫站起来的时候,身形似乎微微踉跄了一下,周身几乎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愁云惨淡,她最后看了一眼谢倓的身影,什么话也没说地抽身离去。
不管怎么样,有些东西,真的也只能仅止于此了。
谢倓将脸缓缓埋在手心里,片刻之后,带着哭腔哽咽道:“你这不是在逼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