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罗愣了一下,抬起了头,认真又疑惑地看着她问:“为什么不能?”
谢昀的余光朝她瞥过去一眼,沉吟片刻,随便想了个理由来搪塞:“女人不能喜欢女人。”
心里却在想:“因为你一看就是又正经又难缠的那一类,甩也甩不掉。”
她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没看见一旁殷罗懵懵懂懂若有所思的目光。
疑惑的殷少主把自己锁在房里关了一天,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女人不能喜欢女人。
如果不能,那她已经喜欢了,该怎么办?
后来她终于又忍不住去问了谢昀,就被谢昀屈指弹在了额头上,哭笑不得地说:“这是你该想的事情么?我的意思是,不是你不能喜欢女人,而是你不能喜欢像我这样的女人。”
殷罗似乎对这三个字有种异常的执着:“为什么?”
谢昀语气霸道地敷衍道:“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我说不行就不行。不许问了。”
后来谢昀离京,只草草跟她告了个别,殷罗从见到谢昀,直到谢昀的背影渐行渐远,她站在原地目送到那人消失,都没敢把心里藏着的那句话说出来。
因为殷罗贴身跟过谢昀,跟的时间还算不上短,殷家主就时常怀疑她这个女儿会不会在甘露殿耳濡目染,被梁王带偏,殷罗便故意做出一副留恋风月的模样,可实际上,她对那里面的任何一个男人都说不上喜爱,不论他们如何妖娆入骨,如何美艳动人。
她只记得当年谢昀用手轻柔地捂住她眼睛的时候,手心里暖融融的温度。
还有第一次撞破谢昀的好事的时候,她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就像被人掰开嘴硬是灌进去满满一碗的黄连,一路酸苦到了心里。
她在挣扎,在默默等待的时候,她喜欢的人还正不知在哪个新欢旧爱的床上,春风几度,或男或女。
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要把这个人从心底彻底根除。
可谁知见了梁王,那些被压制被酝酿的念想就开始不受控制地蠢蠢欲动,根本不是她说丢就能立刻当成包袱一样随手丢掉的。
她看着已经呆愣在原地,满脸都是惊愕的谢昀,突然眼眶湿润地笑了一下:“应该谢谢你,忍住了没来祸害我,否则我早就是你玩腻后一脚踹开的人了,哪里还能喜欢你喜欢这么久。”
谢昀:“……”
谢昀这辈子喜欢过的人几乎数不过来,可能让她喜欢超过十天半个月的便已经是屈指可数,喜欢一个人喜欢十年是什么概念,这已经彻底超出了花/心菜谢昀的理解范畴,且超出的还不是一点半点。
……心里突然堵得慌是怎么回事。
谢昀的神色就像被天上突然掉下来的西瓜当空一脑门砸了个头昏眼花:“等、等等……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殷罗:“……我倒希望是假的。”
她自嘲地笑了笑,伸手抹了一下眼睛,逼着自己装出个释怀的模样:“是你说你想知道,我才说出来的,你就当我在编故事,毕竟在你梁王的眼里,任何的喜欢只要超出一个月,就属于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谢昀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你不用担心我缠着你,”殷罗顿了一下,说道,“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你对我没兴趣,连跟我玩玩的兴趣都没有,我不会求着你接受我,我已经犯贱犯了十年了。”
“……别说了,”谢昀心里越来越像堵了块挪不开的大石头,巨大的落差让她脑子里乱糟糟糊成了一团,过了好半天,她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第一时间想到的就只有一句,“……对不起。”
“你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了,”殷罗轻声道,“让我彻底断了这念想,好不好。”
她又躲回了被子里,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隔绝一切悲伤的源头,没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刻意压制的低泣声。
谢昀哪儿还走得了。
她站在那里,心里五味杂陈,百般愁肠愁更愁,哪怕真如殷罗所说,对她没有半点燕好之意,可这样的感情摆在面前,几乎没有人可以做到毫不动容,说完全没有触动,那似乎不太可能。
谢昀突然扑通一声,对着殷罗的床前跪了下去。
“……对不起,”她声音有些发涩,“我……我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没有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
“我,我也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喜欢我喜欢这么久,不是狗皮膏药,真的不是!”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地说,“你说的没错,我是混蛋,我彻头彻尾就是一个混蛋,我不该在你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去撩拨你……我不该无视你的心意,你让我怎么样都行,你……”
谢昀根本不敢想象她是怎么怀揣着这么一份感情捱过整整十年的。
殷罗最后直接大哭了起来。
“你能不能走……”她的哭声从被子里传出来,闷生生的,“你别再说了,你能不能离开我,我已经……我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别说了……你走,你走好不好……”
“你走啊……”
她把自己蜷在被子里,不受控制地一直哭,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就像乍然找到了宣泄口似的,一股脑全都倾倒了出来。
为什么一个女人不能喜欢另一个女人?
——因为等到身临其境的时候,才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强烈而痛苦。
她规规矩矩地长大,规规矩矩地将世俗伦理记在心里,可这一切都在十三岁那年,在她对感情还懵然未懂的时候,被一个叫谢昀的人彻底颠覆了。
白纸一张的少女被泼上深厚浓重的一笔黑,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时日的推移,她因此生出的哀愁凄恻,慌乱无措,在一日复一日的抵抗和默认里,从歇斯底里到恶化成魔。
可是这些都由谢昀而生,却与谢昀无关。
她心里没有条条框框的拘束,她比殷罗要坦诚要炽烈地多,她那么兴高采烈地接受了自己的状况,并且将其发扬至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所以她也注定不会被一样感情所困在一方天地。
她习以为常的爱情观已经打碎了一些东西,变得荒唐凌乱,让人难以理解。
正因如此,她也无法对殷罗感同身受。
殷罗不愿意拿自己的感情去绑架谢昀,要求她对自己怎样怎样,说白了,本就是她一厢情愿。
前一刻还在嘲笑弟弟,自以为是天上地下头一份儿潇洒到不会为红尘所困的人,这一刻却因前所未有的罪恶感,浑身上下,连一根指尖儿都在止不住地哆嗦。
怎么能这么难受呢。
现在想想……她都对这个人做了什么天打雷劈的事啊。
谢昀说完那些话,就从地上站了起来,看样子似乎是想隔着被子抱她一下,可是想到殷罗刚才说的话,她又立刻犹豫了。
她爱自己,这爱让她心力交瘁,让她太痛苦了。
谢昀心想:“我这么做,不是更把她往泥潭里面推么。”
于是她又把手缓缓撤了回去,脚下却宛如坠了千斤重顶,艰难地往后挪了几步,退离床前,表情说不出的酸涩,最后掉过头,一言不发地走了。
纵然桃花肆滥,却无一坚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