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才忐忑不安地看了封峻一眼,不得不抱拳告退。
此时,帐中只剩下他和世子。经此一役,他对这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只是碍于身份悬殊,没有表露出来。
“伤得不重吧,姐夫?”
封峻闻言大惊,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我云姐的驸马,当然是我姐夫。”世子亲热地搭上他肩膀,笑嘻嘻看着他,“我在昌州时,听说云姐心急火燎招了驸马,就想着来探探虚实,要是个草包,我就吓得他屁滚尿流,谁知一看,竟然是姐夫这样厉害的人物。”
“说是代表陛下巡视……”封峻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我胡诌的,他们还真信。”世子咧嘴一笑,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那世子——”
“姐夫就叫我承光吧,小弟多有得罪,你大人大量,就别计较了啊。今天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云姐。”
“怎么?”封峻还没回过神来,怔怔看着他。
“要是她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的。”
?
元靖云来到临安王府时,刚过午时。
她走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上,回想起上次来,竟然已是五年前的事。那次与临安王大吵一架,闹得不欢而散,只怕临安王还余怒未消,这回去见他,还不知道会是怎样难堪的情形。
元靖云暗自忐忑着,来到中庭的月门前,院中一株昙花在午后的阳光中盛放,莹白如玉的花丛边,站着一名背影颀长的白衣男子。
昙花白昼盛放,实属反常,可也并非不能做到,只需颠倒昙花的昼夜,白天用黑布罩住,夜晚在花周围点亮无数灯烛,数日以后便会在白昼开放,京中不少富贵人家,都以此为风雅。
元靖云定了定神,继续朝院中走去。
那名白衣男子似乎听到她的脚步声,慢慢侧过身来,露出一张仿若玉雕的白皙面孔,剑眉下嵌着寒潭般深邃漆黑的星眸,眼睫如扇,鼻梁挺直如峰,秀美的朱唇带着冷漠的弧度。
元靖云盯着他的面容,想到他少年时雌雄莫辨的妖异美貌,如今二十五岁,添了几分男子气概,倒成了这般惊人的俊美,与昙花白昼盛放的异象,倒是相得益彰。
“靖云,你面首尸骨未寒,这么快就招了驸马,真是不甘寂寞。”他瞥了她一眼,面露嘲讽。
“你不也刚做了裴丞相的乘龙快婿。”元靖云冷冷盯着他,五年不见,元弘嘉俊美愈盛,可惜,刻薄也愈盛。
“我可不像你,”元弘嘉冷哼一声,“尽找些下三滥的货色,还……”
这时,他骤然止住了话头,一改刚才的倨傲姿态,敛容正色,朝廊上恭敬一礼:“父亲——”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父亲’。”
一名威严稳重的中年男子负手走来,腰间系着一块醒目的白玉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元”字,此人正是临安王元昊。他盯着元弘嘉,眉头皱起来,脸上露出淡淡的厌恶。
元弘嘉似乎觉察到他的目光,垂下星眸璀璨的眼帘,眼神霎时黯淡了几分,没有辩驳。
“靖云,你跟我来。”元昊转头看了一眼靖云,便向书房走去。
元弘嘉亟亟上前一步,对元昊急声说道:“可是我先来的。”
元昊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
元靖云见状,便跟着元昊向书房走去。从元弘嘉身边走过时,即便她刻意不去看他,也能感到他投来的妒恨眼神。
她跟着元昊进了书房,坐定以后,朝元昊叩拜一礼:“拜见宗主。”
“靖云,你好大的脾气。”元昊面有愠色,端起桌案上的茶饮了一口,“五年,整整五年没有进过我的门。”
“这不是来向宗主赔罪了吗。”元靖云轻呼了一口气,镇定了心神。
“我告诉你,没有用。”元昊语气严厉,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五年前我不会帮你,现在也同样如此。”
元靖云毫不躲闪地看着他,说道:“可惜,不是宗主帮我,而是我帮宗主。”
“狂妄。”元昊冷哼一声,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就凭陛下赏你的尚书左丞?一个少府属下的小小内廷官罢了。”
“正因为是内廷官,不像外朝官必须经过丞相,而是由陛下直接委任。”
“那又如何?难不成能与裴庆分庭抗礼?”
“犹未可知。”
“你知不知道,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找了封峻当帮手。”
“我不这么看。”
“你应该知道他的过去。”
“正因为他过去的履历,我才找上他。”
“简直荒谬至极。”
“我理解宗主的顾虑,他的确与建州、与裴家牵扯颇深,可是,当我第一次与他见面交谈,就知道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盟友。”
“你这般固执,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元昊面色一沉。
“不一样,”元靖云紧盯着他,凛然正色道,“我从前不懂,如今才明白,什么叫‘投鼠忌器’。”
元昊一愕,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没有说话。
“五年前大哥死得蹊跷,宗主为了稳定时局,不肯细查,就是顾忌那个‘器’。”
元昊叹了口气,脸色和缓下来,说道:“你既然明白我的苦心,现在又何必——”
“此一时彼一时,五年前裴家如日中天,可日中则移、物盛则衰,我虽势单力薄,只盼多少能打开局面。”
“你难道没想过,要是……”
“想过,”元靖云挺直了背脊,深吸了一口气,“真有这么一天,我自当一力承担,与元氏、与宗主划清界限。”
元昊久久看着她,神色阴晴不定,没有说话。她静静等待着,知道他需要时间。
过了半晌,元昊皱着眉说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元靖云会过意来,知道亲疏有别,便对他展颜一笑:“四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