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汗真的要不认我了吗,难道作为你的亲生骨肉,我就如此不堪吗,如此不值得你的怜爱吗!”他声音哽咽的说道。
乌力心猿意马,注意力难以集中在纸上,他笔扣在桌上,面带愠色,好像面前这个儿子打扰了他办正事。
“认你?”乌力的语气中带着冷冷的嘲讽
“你不用在这哭哭啼啼的,你自己干了什么事情,难道你自己不知道?今天我就给你交代个实底儿,从小到大我一直视你为储君,望你有朝一日能统御族人,若来日不能征伐四方,建功立业,起码也能保证族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安身立命,可是你那!不知精进,不习诗书,品行乖张,成天给我惹事,人家巴图比你恭谦,比你上进,你还瞧不上人家,处处给人难堪,你明知道额德格讷人是我们的死敌,你竟然还和他们混在一起,你说说,你这个德行,那里像我的儿子!”
乌力勃然变色,一掌拍在桌上,茶碗被震翻,里面的茶水淌了满桌。
“父汗,我这个样子还不是因为巴图那个小杂碎,横亘在你我父子二人之间,晋人生性狡猾,自幼如此,是他有意生疏了我们父子二人,你竟然还向着他一个晋人说话!你还配......”
塔尔古起身抗辩道,话讲到最后,他却不敢再多言,怕刺激到乌力敏感的神经,大汗偏信于晋人,早就在吉尔格勒各部引起了不小的非议,私下里都言传大汗胳膊肘向外拐。
没等塔尔古说完,乌力的双眼蹬得如庙里的金刚一般溜圆。一巴掌抽在塔尔古脸上
......
“长老会”上吵开了花,萨克拔踢翻桌椅,公然指着巴图辱骂道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江山是用我们吉尔格勒人的血打下来的,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大汗对你们晋人怀柔都是受你这个小杂碎的鼓动!今天我就用你的血来祭奠先祖!”
萨克拔说完就要拔刀,被边上的长者赶忙拦下
“这个时候不能见血的,否则树神会动怒!”
巴图不甘示弱,站起来张开双臂,迎向萨克拔
“来吧,砍我!看似我这个晋人杂碎,我看你们额德格讷部还能存在多久!来,现在就来砍我!”
巴图将拦架的长老拉开,扯开衣领,露出胸口,面无惧色的立在萨克拔面前,此时萨克拔却不敢靠前,手握着剑柄迟迟不拔剑。
“行,小杂碎,算你狠!”说完,裹紧裘衣,走出大帐。
各部长老们面面相觑,巴图失望的环视着他们,就在刚刚,讨论大汗对晋人的怀柔政策时,巴图和萨克拔越吵越凶,所有的长老们竟无一人向着巴图说话,这让他感到有些寒心。
他遣人将巫师叫了进来,巫师在帐篷里又唱又跳,寓意已将树神送走,便草草宣布“长老会”到此结束,神情沮丧的走出帐子。
萨克拔离开后,子夜已过去,门外依旧人山人海,他粗暴挡在前面的人群拨弄开,周围掀起一阵咒骂。
萨克拔转到人群中一路僻静角落,他警觉的扫了一眼周围稀稀拉拉过往的人,拿出剑,在地上的石头上轻轻敲打了几下。
之间对面树丛中,枝干乱糟糟的摇动,两三名身着黑衣的额德格讷鬼鬼祟祟的从树丛中走出。
“将军,人已到齐什么时候动手!”一名额德格讷士兵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咱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一共六千人隐伏在山下,随时可以出击”
“莫要轻举妄动,殿下还在可汗大帐里,以火光为令。”
萨克拔脱掉身上的貂绒披风,露出漆黑锃亮的铠甲。
......
可汗大帐里,乌力和亲生儿子的对话陷入了僵局,塔尔古想要撬动父亲的心,起码能够认真的看他这个儿子一眼,然而内心的这种要求被父汗坚硬的回绝了。
“你已经成人了,而我行将入土,你是指望重新拿回你储君的位置,我说的没错吧”乌力的话语不见起伏,像是在同一个陌生人谈话一样淡然。
身在帝王家,塔尔古自然明白,一切儿女情长在他这位父汗看来,都可以简化成冰冷的权力角逐,自己的儿子在他面前不过是权力的一枚弃子,努力在他父亲面前以证明自己初心的方式来翻盘。
一切都已被这位大汗所洞彻,塔尔古的心中此刻已无挂念,他将对父亲那一点点思念封存,撕掉了面具,不再在父亲面前表演。
“父汗”他用手帕抹了抹哭得通红的鼻子,脸上露出久违的凶恶相
“您老是铁了心的要把巴图送上汗位是吗?难道你不怕他上位后,对我们的族人反攻倒算吗?”
乌力终于了他所预想中的真面目,
“不怕,因为他是我儿子。”
乌力的回答斩钉截铁,面容不见半点波澜,如花岗岩的石像一般,让他人不敢造次。
塔尔古点了点头,仰天长叹了一声。
“父汗,我想知道我的答案了”
塔尔古流露出万念俱灰的神态,乌力抬手示意他离开,他向自己的父亲行了君臣之礼,将右手放在左胸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这一姿势保持了许久。
乌力的心中突然闪出一股冲动,想要去摸一摸儿子的头,但他最终忍住了,盘腿坐下,脸上依旧是人们所熟悉的威严。
“父汗,儿子告退”塔尔古缓慢的退到帐外。
四下无人,乌力难以抑制的泪花夺眶而出,他赶紧用手帕在那张皱巴的脸上擦拭,弓着腰,驼着背,此刻的权倾西域的乌力可汗,脆弱的像乡野间的一介老农夫,他拼尽全力,抑制住涌动的心绪,讲泪痕狠狠的擦干。
“各有天命吧!”乌力叹了口气,一天之中情绪剧烈的起伏,让他有些吃不消,他感到有些倦怠,起身拾起书堆旁的一件虎皮披风。
“但愿今晚能睡个好觉”
他半倚在帐篷的一处原木的柱子上,抽出几本书垫在脑后,正准备小憩一会,睁眼一看,塔尔古竟然还没走,而是单膝触地跪在他面前,用饿狼般的神情盯着自己的父亲。
“你......你小子干什么!”乌力用浑厚的嗓音怒吼道,感到肚皮出一阵冰凉,低头一看,一把细长的弯刀,半截插入自己的腹中。
恐惧袭满全身,额角青筋暴起,他发疯似得去撕扯塔尔古,欲将他推开,虽说乌力一生征伐四方,但年长的人终究拗不过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弯刀一寸一寸的刺入他的腹部,塔尔古腾出另一只手死死扣住父亲的嘴,乌力的声音变得呜咽,渐渐的开始虚软无力......
就在这位草原雄鹰,天赐大汗的弥留之际,瞳孔中所看到的是自己亲生儿子冷峻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