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到了庄子上,那个温汤池子便成了韩玹和秦柏每日必要临幸之地,韩玹的身体刚刚见好,秦柏想方设法弄了不少好东西,每日早晚都必要给他泡上半个时辰,一为拔毒,二为将养。韩玹有种整个人都要被泡肿了的感觉,深深感叹真是作茧自缚。
二人泡过澡,一起来到前头皇帝暂时批阅奏章的院子墨阳苑,秦柏不许他操劳,所有的折子都亲自替他整理归类,一个个送到手里,大概说了内容,再由他决断。
韩玹道:“若是表哥让你惯坏了,他日就在身边设一官位,嗯,可以叫秉笔执事,专门替我分拣文书奏章。”
秦柏笑道:“也可以,你可直接把尚书令放到身边……好吧,有点大材小用。”
“哈哈哈……”
“表哥!”
“嗯?”
秦柏取了一个折子,直接放到了韩玹面前,道:“这是丹阳郡守的述职文书,陈相和李相都过世了。”
“都?”韩玹诧异不已,却没看那文书,转头去看秦柏。
秦柏道:“先后不过三日。”
韩玹蹙眉,低头看时,果然见那文书之中写得明白,不由叹道:“我这才想起来,他二人还是同乡……这两位,先后出仕,同朝为官,几乎斗了一辈子,到最后连结局都一样,如今,竟是先后离世。”
“是啊。”秦柏道,“李相是个不世出的英才,可惜太过张狂。”
韩玹想起当初旧事,不由有些出神,道:“说起来,当年他二人斗法,李相被皇祖父贬黜,那一次我记得好些官员受了牵连,甚至连上官家也……如今朝中青黄不继,也是自那之后渐成的形势。”
“嗯,程大人的父亲告病辞官,他叔父一家被贬,当年那位状元公穆晋,也是那次栽了跟头……如此说来,程引能做到御史大夫也真是厉害。”秦柏道。
韩玹起身道:“只怕也是皇祖父的手腕,不过是分个先后罢了,陈相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走了李相的老路。风光半生又如何?到最后皇祖父也说他好,一边念他好一边无情的贬黜、抄家、流放……走,跟表哥去文渊阁转转。”
墨阳苑前头便是文渊阁,为了方便,韩玹就把与程引等人议事的地方定在了那里,两人去时,程引、宁卓然和安又丞都在,三人正在议事,见二人进屋便起身见礼。
韩玹道:“坐,你们忙。程引,你父亲可还好?”
程引怔了怔,笑回道:“陛下怎么突然想起家父了?眼下吃饭还行,就是经常犯糊涂,忘东忘西的,到底老了。”
韩玹点点头,叹道:“岁月不饶人啊……小柏,你记着提醒我,一会儿让蔡平给程老送些用得着的,代朕去看看。”
程引忙叩谢不已。
韩玹扶他起来,笑道:“你忙着,刚刚在里头,朕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过来看这里,只你三人却也堆了一屋子的奏章,只觉无奈,便想起当初皇祖父在时,程相、李相、陈相为政那几年,朝中的兴旺之象,如今还真是青黄不接啊……”
宁卓然笑道:“皇上刚刚当政,万事繁琐,忙一些也正常,捋出头绪便好了。”
“嗯。”韩玹自顾找地儿坐了,随手翻三人批过的文书,笑道,“朕一直感叹,宁卓然这手字儿实在漂亮,挥斥方遒、洒脱不羁,怎么练出来的?”
宁卓然笑了起来,道:“皇上提起此事,下官倒想起一件旧事,当年下官入京参加会试,那次主考就是程大人,放榜之后下官去府上拜揭,程大人同下官开玩笑说,小儿的文章若是能配上你这字儿,老夫就把会元给自己儿子了。”
韩玹大笑,道:“程老对你的字耿耿于怀啊。”
宁卓然道:“下官也耿耿于怀,所以此次皇上让下官主持科考,下官便刻意提了一条新规矩,以后科考亲友学生都要避嫌,再碰上几个程大人那般只看见自己儿子好的,像下官这种没有好爹的岂不是都要埋没了。”
“宁大人说笑了。”
程引被宁卓然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韩玹却是哈哈大笑:“所以便是为了程老这番肺腑之言,你也该多去府上探望几次。”
宁卓然道:“是呢,程老学生满天下,可对下官却是特别照应,刚刚入仕那几年,下官家境不好,程老多次相助,下官都一一记在心里。”
韩玹摸摸下巴,点点头道:“哦,你和程引是同年呢,朕看你跟刘靖成一般年纪,总会忘了你已在益州为政数十年……眼下朝中,多是程老和陈相的学生吧,若朕没记错,安卿就是陈相的得意弟子?”
安又丞忙道:“能得陈相提携,下官一直感恩于心,自当兢兢业业、竭心做事。”
“嗯,眼下,宁卿也要主持科考了,日后,朕的天下便托付于各位卿家了。”韩玹感叹不已,又道,“程卿,这几年战事不断,亚父又带兵南下,资粮上头可显紧张?”
程引道:“此战两年内若能结束,尚可支撑,若是长年征战,税赋就得加重了。”
韩玹蹙眉,沉吟道:“两年……嗯,朕知道了,这几年中原之地动荡不安,南北战事四起,边疆各地民计艰难,百姓的赋税断不可加重。尤其西凉之地,数十年来在匈奴的铁骑之下苟延残喘,眼下当以休养生息为重,免三年农赋税。不过商人重利,然而税收却不过九牛一毛,当可做些文章,你拟个条陈上来咱们再议,此事当尽快落实下去。”
“是。”程引道。
回到墨阳苑,蔡平自去安排给程引父亲赏赐药物之事,韩玹便一直低头沉思双眉难展,秦柏跪在他身后,用手指替他轻轻按压鬓角,道:“事情得一件件做,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