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究竟过去多久,像是终于将秀策棋谱全部拓印进记忆里,光才捏了捏亮的手:“我们回去吧。”
走出围棋名人堂,眷恋似的回头张望,当光看见工作人员将写有“闲人免进”的围栏重新放回入口,心里忽然泛起的一股抽离感就像是迎面飞来的篮球,砸得他胸口一闷。
可心却像冰川雪原般,寂静得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往台阶上迈了一步,光忽然顿住脚步:“塔矢,要试试看吗?三十番棋。”
“三十番棋就满足了吗?”亮微笑。
光总觉得亮的语气哪里不对,又捉摸不出所以然来,于是没有回答,继续往上走:“你说,我们俩像不像秀策和雄……”
话未说完,就被亮捂住了嘴:“我们不会是秀策和雄藏。”
他说:“我们不会是他们,也没有可比性。我们一定会活得比他们久得多。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光原想摘开亮的手一僵,心猛地颤了一下。
数次吐息过后,才故作镇定地侧脸看向亮:“啊,我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反手勾住亮的脖颈,光微笑着在他的唇上很轻地吻了一下:“作为回礼,塔矢,你愿意再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半小时后,东京巢鸭本妙寺内。
寺庙里的时间仿佛凝固般,永远回荡着肃杀、清冷的凝重。
今日当班的工作人员,恰好是光之前遇到的那位。
看见光,她熟稔地与他点了点头。注意到跟在光身后的少年,她的眼睛先是亮了一下,随即只是了然般地朝亮笑了笑。
因为父亲的关系,她对进藤光的事情略有耳闻。但真正注意起他,却是在本妙寺的一次次邂逅中。这位年轻的棋士好像每一次前来都直奔本因坊秀策的墓碑。有时候站上片刻就走,有时候却会在秀策碑前一呆就是好几个小时。而每一次,都是独自一人。
后来,她听父亲提起,进藤光有一位名为塔矢亮的一生的对手,但始终未能得见。
而今次,她终于看见塔矢亮本人,比任何相片都更加挺拔英俊,可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竟是:真好,进藤光不再是孑然一人。
站定在秀策碑冢前,光轻声说:“每次我想Sai的时候,都会到这儿来,就好像只要来这里,就能看见Sai一样。”
光笑了笑,侧过脸时,只见亮正双手合十,虔诚地祭拜秀策墓。
微笑间,光也闭上眼,双手合十,在心里无声地说:“Sai,日本棋院特地设立了围棋名人堂,虎次郎是首届入围的四位名人之一。名人堂里展出了很多虎次郎生前用过的东西,包括你的棋谱。你高兴吗?还有……那个,我和塔矢在一起了。就是字面的意思。你知道以后,是不是大吃一惊?”
光在心中默念着,提到塔矢时,心不觉柔软成一片,笑意似要从唇角一路漫至整张脸上。
待光睁开眼睛,发现亮正温柔地注视自己。
光笑着回望过去:“你刚才都说了什么?”
亮只将食指抵在唇前,然后微笑着将手递向光。
光:“干嘛?”
亮:“复盘吗?”
光低头看了眼亮递来的手,没有说话,只在他掌心里拍了一下,就先一步往出口走去。
就在他所不知道的时间里,有个声音曾在秀策碑前无声地回荡,谢谢你Sai,谢谢你出现在光的生命里,也谢谢你将光的手交给我。
光原以为他们会去围棋会所复盘,亮却带着他直接回到家里。
这些天来,他们已经攒下不少待复盘的棋局。光本想问亮先复盘哪一局,亮却已经将黑白棋笥全部放在面前,快速地在棋盘上落子。
随着棋局一点点成形,光猛地抬头看向塔矢:“这是……”
“你还记得这局吗,光?”
“怎么可能忘得了……”光低头看着面前这盘Sai与塔矢,也是自己与塔矢的“邂逅之局”。
截至今天,他们已经复盘过不下十几,几十盘棋局,却仿佛心照不宣般都避开了Sai与塔矢对弈的那三次棋局。
如今,看着棋谱在塔矢指间再次被还原,在仓库里看见Sai,和他一起进到围棋会所的一幕幕,又在光的脑海里缓缓复苏。
可为什么是今天?为什么偏偏选择这局棋?
塔矢的声音像是从遥远处传来:“我们来复盘这一局吧。”
光怔忪许久,才点了点头:“好。”
复盘之初,光还会和亮说些自己的看法。到了中盘,光的话语开始慢慢减少。不多久,回答亮的便只剩下沉默。
“光,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聊聊Sai。”不知什么时候,亮已然坐到光的身旁,“我希望你可以没有包袱地下棋。”
光终于动了动,有了反应:“我并没有……”
“但Sai一直都是你的心结。”
光的瞳孔一缩。
“光,你下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是因为喜欢围棋,还是只是想要让Sai在你的围棋里延续下去?”亮握住光的手,“你愿意说说,Sai消失后的事情吗?”
长久以来,他始终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光的这道伤口。然而今天,他觉得时机终于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