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要这么说,你岂知出不来?”莞苧贝齿轻咬了下唇角,侧头近乎做保证,“你若去寻我,我定同你再出京。”
柳照的唇落在她的发顶,“我的公主,这话意味着什么,你可晓得?”
“自然知道。”莞苧羞怯地垂下头,“柳照,等我解决了旧事,瞧清了你,就……就……”
其余的话,一个姑娘家实难说出口,柳照了然,“我明白,无需多说。”
骏马奔驰,二人下山,不知往何处去。
马蹄踏过长长的崎岖的山路,及至夜幕降临,月亮露出了头,柳照才停下来,面前湖水澄净,湖边杂草丛生,有萤火虫飞来飞去,点点光亮,轻盈自在。
柳照下马,双臂一展,袍角翻飞,轻抬眉眼,“莞苧下来。”莞苧垂眸,有意说笑,“万一你接不住我?”
柳照挑眉,“那我一头扎进这湖里再也不出来。”
“别,可别。”莞苧唇角弯起,笑得开怀,安心地跳下马去,身子轻快地落入柳照怀中,柳照揽紧抱了须臾,莞苧已挣脱开,抓萤火虫去了。
萤火虫飞得快,原本不好抓,柳照偏偏从中捣乱,她废了许多力气都未抓到,不由恼怒,“你赔我!”
“好啊。”只见柳照袖子一伸,修长手指一夹,小小的亮亮的萤火虫已趴在指腹上,莞苧凑过去瞧得仔细,脑中突地闪出一副画面,山庄的玉栏前,她同男人说,“抓萤火虫很好玩吧?”男人回了一声,“晚上带你去抓。”
莞苧的神色微微变了,那股欢快劲儿悉数褪去,她连退几步,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柳照,“柳照,你我可之前见过?”
萤火虫受了惊,飞快飞了,柳照眯了眼,“公主问得奇怪,难不成当初宫宴不是你我初见?”
“不对,你我应该还在别处见过。”莞苧别过头,轻轻说出了疑惑,“许是在梦里……”
柳照脸色突地沉了下来,“梦里?”
“我也不知,柳照,这些时日,我总回顾以往那些梦境,那些梦境场合……”
柳照步步逼近,“回顾?”
莞苧立时一惊,梦境一事她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圣上三年前的计划也是偷偷进行的,她忙道:“我总梦到你带我出京的场景,这些日子还总做这样的梦。”
柳照步子一顿,“可要看大夫?”
“不了,回京中再瞧吧。”两人隔着一定的距离,一时谁都未说话,莞苧受不了这种沉默,心头又冒出许多委屈,“我想回去。”
柳照叹了口气,“依你,都依你。”
两人骑马而归,及至山庄,莞苧道了声,“我去瞧瞧表哥他们。”
“他们兴许休息了,明日吧。”柳照拦着不让,莞苧因白日睡得多了,这会儿全然不困,哦了一声,不言语了,半响又问一声,“父皇真会来?”
“自然。”
遥远的京中,皇宫里圣上安排好了所有政事,领着剩余的暗卫悄悄出了京,他虽上了年纪,精神气依旧很好,也不坐那车,只骑马而来,消耗了几日时间,在天黑前终于到了山庄门口。
柳照得了消息,孤身来到门口,山风拂过他冷淡的眉眼,他拾阶而下,“臣许多年未见陛下了。”到了跟前,既不下跪,也不行礼,“想必陛下也忘了臣的模样。”
圣上显出怒容,“家主是在笑您在朕眼皮子下三年,朕也浑然不觉?”
“这倒不是。”柳照轻笑,霁月风光,风姿绰绰,这似乎才是真正的他,剥掉所有伪装的他,那双眼里满是恣意。
圣上安心许多。
门口突地涌出了一群又一群仆人,盛势浩大地分列两侧,柳照与圣上并肩,这落在赶来的顾昀之等人眼里简直不可思议。
顾昀之:“他竟然……”
国公爷脸色颓败,“是我们眼拙,认不出柳家家主!”
“怎么可能!”齐良清变了脸色。
阮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齐老夫人同样脸色难看,谁人不知柳家家主意味着什么!
几人不免眼前一黑,圣上很快到了跟前,与柳照进了厅堂,两人同时居于高座,几人伏地而跪,发抖的身子透出畏惧。
“都起来吧。”圣上侧头望向柳照,“不知者无罪,想必家主不会怪罪你们。”
“陛下说这话是不知我的苦了。”柳照高高在上,眼神睥睨而下,轻轻掠过几人,那种看死人的眼神令几人头皮发麻,险些瘫在地上,过了半响,又不言语了,圣上笑了一声,“不知家主这是何意?”
“陛下这是明知故问。”柳照容色冷漠,拂袖离去。
一去便是大半日,直接将圣上晾在了这里,顾昀之等小辈纷纷不平,意欲出去和柳照拼个你死我活,被国公爷几下按在椅子里,“你死我活?只有你们死的份!”
“是,我们纵然打不过他,可我们还有骨气!”阮宴年少,也就只有他敢在圣上面前说出这番话,圣上掀了掀眼皮子,“送阮宴回京。”
阮宴骇得浑身发冷,这个时候被遣回京,等于圣上放弃了阮家,京中再无阮家的一席之地,他回去要如何交待?
阮宴被齐良清压了出去,厅中静默,齐老夫人这时进言,“陛下,若他怪罪,你只管罚我们就是了,只要他不提……”
“你以为他将朕算计到这里只是为了惩罚你们?”圣上嗤地一笑,藏于袖中的手抖了抖,“晚了,他就是来算三年前的账的。”
顾昀之听得稀里糊涂,正欲开口,被国公爷瞪了一眼,他再不多想,耳边传来齐老夫人无措的声音,“他是如何晓得的?”
圣上再不应话,阖眸想起了三年前,三年前,他也曾有点骨气,可就是这点骨气,让他落到了这般境地,竟还把莞苧……
“莞苧何在!”圣上猛地睁开双眼,他下了座,听齐老夫人道,“公主清减许多,其余无碍。”
圣上松了口气,“你们见过她了?”
“是!”
齐老夫人踌躇着道:“陛下,今日来看,三年前的计划,我们仅仅是失败了?”
圣上眸中精光一闪,三年前他欲拿莞苧钳住柳家家主,现今柳照追着莞苧不放,单就目的而言,他岂不是赢了!
顾昀之如坠梦中,浑然听不懂两人对话,奈何国公爷一直盯着他,他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朕要见莞苧!”
圣上领着几人进了庭院,在玉栏前看见了柳照,庭院悬在空中,栏后犹如万丈深渊,深不见底,柳照负手立着,听闻脚步声回身一瞥,眼带寒霜。
几人心中无端生出许多恐惧,圣上在几步远停下,开门见山,“家主可是在介怀三年前的旧事?”
“陛下可真是坦然,将算计我一事说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柳照轻嗤。
圣上面色一变,“无论如何,你见到了莞苧,你若真心待她,朕会赐婚……”
“陛下不可!”顾昀之听到此处再不明白可就是傻子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圣上,“莞苧岂是交换的条件……”
“孽障!休得胡言!”剩下的话全都被国公爷大掌堵回了嘴里,顾昀之脸色涨得通红,原来竟是这么一回事!
“世子爷尚且明白的问题,陛下竟想不明白。”
柳照眼中浮出奇异的笑意,“陛下,不如你我来猜一猜,倘若莞苧把梦境全然记起,她会如何?”
圣上面色顿时灰败如土。
莞苧自打从外面回来,就没出过屋,一个个梦境接连而来,她死死咬着唇,长久的折磨过后,莞苧思路突地清晰,梦境中的那双眼。
那双眼,她太熟悉了。
分明是柳照的!
可三年前,在现实中,她何曾遇到过柳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