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深夜夜,假惺惺的宴席撤了,周遭环境极为安静,就连客栈楼下的夜风过巷都能听得格外清晰,颇有“午夜梦回”的既视感。
而这声音温和,缓慢,语调懒洋洋的,蕴藏着说不尽的宠溺意味,一遍遍地回荡着,应该是没有听插耳这个说法的。
颐渊的心被撩拨了一下,鼻头立刻就控制不住地酸了。
一瞬间,他脑袋里既闪过了“谁会有这本事在我眼皮子底下趴窗户”,也晃过“才几天啊,我怎么这么快思念成疾得疯病了”的想法。
“还赖着?”见他没反应,那声音又道,“今夜月光不错,小殿下不想起来和我出去走走?”
若说方才颐渊还想试图自欺欺人,可再次听到话音后,就没必要再掩耳盗铃了。煞时,什么“山河”或者“天下”通通扔去了脑后,他翻身起来,猛地一睁眼,便捕捉到柳续白皙纤瘦的下颚,此人正眉眼微弯,眼尾棕色的小痣正好点在从窗户漏进来的光斑上,嘴唇薄而淡,看上去几乎一咬就碎,恍如刚下凡不久的谪仙,忘了在人间隐藏好周身的光泽。
两人就这样对上了眼。
“我的心肝啊。”颐渊心神一歪,看得差点因手脚脱力而毫无形象地床上掉了下来,兀自道,”你倒是给点反应,别只顾着跳了……”
明明没分别多久,封顶了也莫过五日,颐渊却觉得他已经有好几年、甚至几十年没见过大将军了,光看一眼,肯定是不够的,他几乎快把自己整个眼珠都粘上去了。
“之前莽撞行事,多有不便,给小殿下添了诸多麻烦,幸好没有量成恶果。”柳续忽视了小火妖要吃人的眼神,忍着不适,直奔重点,笑道,“刚刚才赶回来,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一下行头,虽说风尘仆仆的,可也是因满心想着来陪个罪,勿怪。”
“满心”二字将颐渊往常的花言巧语塞回肚子里,他喉头顿时卡了个壳,“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下文来。
柳续也不着急,双手抱胸得站在一旁,等小王爷自己不好意思地闭嘴后,才开口道:“好了,我们走吧。”
直到披好外衣迈出客栈大门,被街上的凉风惯了个满头,颐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大将军回来了?”
“回来找的第一个人是我!”
而且还主动提出和他在大半夜出散步!
楼下每日都安排了照常守夜的小兵,因为祸患刚除,前半夜又喝了点烈酒下肚庆祝,现在已经坐在走廊上打盹起来,听到不疾不徐地脚步声下楼后,他才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看清来人:“柳帅,你回来了啊?”
“嗯。”柳续点点头,临走时,又转身道,“夜里寒,你回屋睡吧,仅此破例一次。”
小兵起初还没听懂,后而感涕淋漓,“谢谢柳帅!”
小兵拖着半醒脚步的回到了房间,刚闭眼没多久,突然惊醒等等!是主帅回来了?!
这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银甲军里传了开来,谭泽雯听说后,急忙提着裤子往这边跑,却是意料之中地扑了一场空,连个人影都没捞着,气急败坏之下,一口咬定肯定又是姓颐的拐跑了人!
颐渊:“……”
“冷?”柳续看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侧头问道。
“没有的事,我是属火的体质,长这么大还没感觉过冷。”颐渊拨开领口,以手做扇给自己扇了会儿风,撇嘴道,“估计是有人在背后骂我吧。”
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离开了半岳滩的新城,正走在去往老街的路上。
也不知怎的,自横水慢慢退去地那一刻开始,老街这边就下起了延绵的春雨,雨中混合着鱼腥味,十分刺鼻,如果一不小心沾染在了衣物上,也很难洗净,柳续被呛得咳了两声,眉头微皱,但嘴上没说多的,依旧径直往里走。
颐渊从身上找出了几个零散铜钱,和街边的卖伞老太换了最后一把朴素的油纸伞,伞虽然不能抵御这黏鼻的味儿,但好歹也算是一层防护,有胜于无。
沿街有两个位轻男子挤在一起,挨肩擦背,连步子都得小心翼翼地同步,饶是如此,还是让各自的另一只肩膀给淋湿了。
发现之后,他们又相互笑了起来,颐渊干脆把油纸上塞进柳续手中,道:“给你吧,反正我现在也是浑身的酒臭味。”
柳续也不推辞,若无其事地接了过来:“你就不问问我叫你出来是干嘛的?或者我之前干什么去了?”
颐渊坦然:“想问,但将军您不一定会说啊。”
他又不是没追问过柳续,闭门羹和假甜枣吃了无数遍,到头来,要么是被忽悠得团团转,要么发现根本就是答非所问,原地瞎折腾。
“所以我不问了。”颐渊冲他眨眨眼,“我想明白了,你有你的顾虑,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就像你之前毫无避讳地带着我去看阎魔回溯,我等着就好。”
如果你肯给我机会等的话……
柳续就是一座孤傲的雪山,神秘,高深,在用外力捂热的同时,也不能忽略了他本质的冰冷,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弄坏。
“嗯,进步了。”
“但其实这件事情我有打算告诉你的。”稍后,柳续神色微敛,“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作为人族皇室,却拥有操控烈火的能力,甚至对于天地灵感比异族都更加强大吗?”
几日的时间,只够颐渊长长嘴皮子的功夫,内在本质还是一成不变,他很快便被带走了思路:“为什么?”
“从前给讲过的,不知你忘记了没有,这个世上,除了人族和异族,其实还有另一个种族的存在神族。他们的后代靠孵化而生,母体传授灵气给幼体,而幼蛋相当脆弱,需要旁人细心呵护,混战时期,成年人尚要苟且偷生,本就血脉稀少的神族后裔,就渐渐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