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盖房子,颜燕珍便辞了帽子厂的工作,在家帮忙。因为没钱请水泥匠,全靠熟人帮忙,因此速度很慢,拖一阵忙一阵,慰玲和希叶上了初三第二学期,房子才收了尾。
这个学期一开始,紧张的学习氛围就铺天盖地而来。
初三的学子要应付的不仅有中考的文化课考试,还有体育考试,这对希叶和慰玲这种不爱运动的女生来说,简直噩耗。学校虽没有安排专门的训练时间,但各班老师还是敦促着学生抓紧时间来训练。
连向阳的电话都少了。
似乎每个人都忙了起来。
初三(六)班,体育课。
今天的天气很舒服,微风拂面,不冷不热,穿着短袖刚刚好。
由于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同学们干脆换了运动服来训练。体育老师先是让大家做了热身,然后跑了两圈,蛙跳一圈,才自由解散。
慰玲觉得新奇,也跟着一起跳,可是没跳三分之一,速度就慢了下来。级长碰巧路过,胆战心惊地拦了下来,让她快停下来,去休息。
慰玲摇头,笑笑说没关系。
大家都辛苦,没理由自己一个人退出。
虽然她是最后一个到的终点,但坚持了下来,也像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不过结局很惨烈——无法下楼梯,腿软得厉害,更别说还有力气去练仰卧起坐。
第三次坐在楼梯上的时候,同伴笑成一片,开玩笑说直接将她拖下去。
她在抬眼的瞬间看到了一个人似笑非笑的眼神。
是傅拓,她两年前的医生。
他倚在榕树下,散漫地笑着,见她看过来,随意地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
慰玲脑子里像有什么,瞬间崩掉了。
两人坐在榕树下的石椅上,许久都不说话。
慰玲只觉得脸在烧,心头“突突”地在跳着,似乎有什么她控制不了的呼之欲出,令她不安。
到底是傅拓先开了口,他漫不经心地寒暄着:“刚才还在想有没有认错,后来看到你的眼神就知道没有。”
她干干地扯动嘴角,却又抬不起头,无法直视他的目光,到最后,干脆闭上了眼睛。
傅拓说自己休假,回来看老师。
她倒是想不到,两人竟然是校友。
他喝了一口可乐,然后放在一边。另一罐同样放在那里,壁身已经凝了一层水汽。
他忽而转过来,目光打量,“看来,腿‘恢复’得很好。”
轻飘飘的语气,像把软刀子。
随着舒适的晚风,温柔地朝她心口推了进去。
慰玲艰难地“嗯”了一声。
身旁的人轻笑了下,拿起了那罐没喝过的可乐,绅士地打开,递给她,“喝吧,你能喝。”
说出口的话像嘲讽,却又轻又淡。
丝毫不刻意。
他果然发现了。
她一直和别人说,自从初一那场大病后,身体虚弱得厉害,不能碰冰凉的东西,一碰就头晕。也是因为这样,才取得妈妈的首肯,顺利申请到了走读。
慰玲又闭上了眼,握紧了手里的可乐,没喝。
她平日不喜欢喝可乐,今日尤甚。
“我当时为了查清你的病因,熬了好几个晚上,可是一直找不到。当副院长下了病重通知书,建议你转院去广州的时候,我是第一个反对的,”他说,“我想治好你。”
有风吹来,慰玲的衣袖轻轻摆动。
眼泪哒的一下,落在可乐上,和水汽融在了一起。
傅拓说:“虽然初衷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但没能帮到你,我当时很内疚,也怀疑过自己的医术,甚至申请调到了急诊科。我也有怀疑的地方,却怎么也证实不了,直到刚才。”
他看过来,良久,仰头喝了一口可乐,又说,“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可以给当初的自己一个交代了。”
多么奇妙的巧合。
弟弟被阿标打的那日,自己的心头也因为委屈而浮上过这句话。
真是奇妙又讽刺。
慰玲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却洗不净自己的内疚和羞耻。
不一会儿,她感觉到自己的头顶被抚上了一只手,它轻轻地拍了两下。
“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的问题似乎并未解决。那么我依然很内疚,帮不到你什么。不过这似乎是你不想提起的话题,我能帮你保密。”顿了一下,他又说:“给你个提示,不要逞强去参加训练,会露馅。”
从始至终,慰玲未发一言,心情却在沉默中坐了趟过山车,来来回回,跌宕起伏。等风停车止,一颗心也仍然悬着。
第二天,她就以身体为由,向老师申请体育免考,引来了同班同学好一通羡慕。
天气慢慢变得闷热,接连两日的倾盆大雨似乎想浇灭学生郁郁不安的躁动。大雨过后的空气香甜,天空那一抹雨过天青色给了希叶一点安慰。
最近刚考完体育中考测试,又马不停蹄地被接连不断的卷子压酸了脖子。
刚刚考完第一科的希叶走出教室,伸展着胳膊,捶捶脖子。同学们也相继来到走廊上,要么在对答案,要么在唠嗑。
希叶掏出手机,关闭飞行模式,想去偷菜,却发现有向阳的未读信息——小谦前两日的化学竞赛那天发烧了,没得奖,你知道吗?
知道的。
那是市一中的高中部举行的化学竞赛,得奖了中考有加分,黄靖宇也参加了。
但明显,她知道的情况,和向阳的带来的消息无关。
“不知道”,发送完毕,她退出QQ,又调到飞行模式,完全忘了方才要“偷菜”的打算。
最近是发烧的季节吗?小铃铛也因为发烧,没参加这次的月考。
她又在走廊站了一会儿,此刻的晴空在她眼里再也掀不起半点情绪,她最终神色恹恹地走回教室。
第二日的考试,慰玲依然卧病,低烧37.6。
惦挂着向阳昨日的信息,希叶也闷闷不乐,老觉得胸口有一口气,呼不出来,又压不下去。她撑着脑袋坐在位子上,看着教室外的椰树,心想她可能被最近铺天盖地的试题搞得透不过气了。
她努力想些开心的事。
比如,下午还有最后两科,今晚算是一个小解放。
比如,今日老爸从广州学习回来,小文同志应该早早回家煮大餐。
又比如,自己的文章投稿又被录用,肯定会有奖励。
……
事情本该按以上所想的方向发展,若她没打开手机,看到老爸的短信。
——小谦回来了,我回来的时候顺便去车站接了他,你今晚早点回来。
又或者说,爸爸不应该发这条短信。
至少不应该这个时候发。
脑子里翻滚着几百个想法,她一个也没抓住,愣愣地在出神。下午要考的科目,一点也没看进去,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毛线。最后,手机上“早点回来”那几个字像一把钩子,勾出了毛线的头,扯着她往外跑。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身体受到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的驱使,除了胸腔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什么也意识不到。在她还没想清楚的时候,身体已经带着她来到了班主任的宿舍。
下午一点四十九分,还有十一分钟才敲铃。
她跑得满头大汗,站在老师的宿舍门口,喘着气慢慢平复气息。脑子这时镇定下来,浮现了一个想法,异常清晰。
想回家。
要见他。
“同学们,温馨提示,午睡时间已经结束,请同学们抓紧时间前往教室,准备上课。”
铃声过后,beyond的歌如约响起,又开始带起一个下午的躁动。
希叶抿了抿嘴巴,抬起拳头敲门。
敲了三次,门才被打开。班主任绑着头发走出来,一脸惺忪,看见希叶,很是诧异。
结果可想而知,当然是不允许请假。
希叶说:“我家里有急事,我真的需要请假,我可以让我父亲跟您解释。”
班主任只是挑挑眉,不置可否。
等不到回应,希叶径自拨通向植的电话,走远了几步。
电话响了没几下,就被接通,“喂?”
“爸爸,”希叶叫了一声,回头看一眼,班主任已经不在那里,“我……我想请假。”
一叫“爸爸”,准没好事,向植深知这一点,但一听到她软软糯糯地叫,还是受不了。
他扶着额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今天不是月考吗?”
“……是。”
两人无话。
希叶耐不住,又央了一句:“爸爸,你帮帮我。”
“你……你请假做什么?”
“……”
又不说话。
向植无奈,又放低了声音:“你总得告诉我理由,对不对?”
“我想回家。”希叶咬着唇,轻声说。
“……回家做什么?你不舒服?”
“不是……我就想回家,不是你让我早点回家吗!”忍不住急了起来,竟把缘由推给他,思及不妥,她又加了句:“你帮我好不好?”说到这里,已经染上了鼻音。
向植默了一会儿,问了一句:“你确定吗?”
“对。”
在将电话给班主任之前,希叶对向植提议,以“家里有急事”为理由,但似乎并未被采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