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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玲回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正在给正东搽药,一边骂骂咧咧。

“怎么了?”她走过去,发现弟弟红着眼,脸颊上的泪痕还清晰可见,更明显的是左额上的那个鼓起来的大包,微红中带点青紫。

外婆声音里裹着怒气:“被阿标那个死人打了。不知道家里怎么教的,地上捡起石块就扔过来,也不知道有没有脑震荡。幸好是在上面,要是扔到眼睛,我让他赔一只眼去……”

听了半天,慰玲只知道了个大概。

就是小孩子玩耍中,两人吵闹起来,对方兴许性子冲,捡了个石块扔了过来,正中脑袋。

慰玲摸摸弟弟的脑袋,低声问:“那你有打他吗?”

正东还在撇着嘴抽泣,被外婆抢先回答:“哪里有打他?那个死人,平白无故就拿石头丢人,要是把别人打死了,我看他家里怎么办!”

慰玲正思考着怎样说才能平息外婆的怒气,老人已经拧紧药瓶盖子,拉起正东的手,“走,去找他们家说理去,我今天不向他们讨个说法,我就不回来。”

老人气势汹涌,似乎忘了曾经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那时慰玲还在念小学,带弟弟玩,弟弟调皮,将和他同龄的一个小孩从矮墙上推下来。

当时小孩妈妈的表情与外婆一样,语气虽不比外婆冲,但对慰玲来说,更像一记让她的脸烧得火辣的耳光。

她说:“慰玲,你看你弟弟做的好事。”

可当慰玲将此事告知外婆,外婆却没有说弟弟,反而将自己骂了一顿:“他是你弟弟,你为什么不帮他说话?你们是最亲的人,你不能帮外人不帮他。”

一字一句,都在她脑子里牢牢记着。

那时,她虽也委屈,可是外婆语气激切,让她不由得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缩头乌龟”。

与今日之事对比来看,慰玲终于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总算可以给那时的自己一个交代了。

有些人习惯“帮亲不帮理”,所以她拦不住外婆,还会招骂。

那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就无需白费力气了,这个道理,慰玲很早就懂得。

家里的雪碧喝完了,希叶抓着向植给的一张五十就蹦跶着出了门,向黄靖宇家的小卖部奔去。

经过巷子的时候,遇到正东。

小男孩红着眼睛,左额上肿着一个大包,好不可怜。

希叶把他拦下,低头问:“东仔你怎么了?”

“被阿标打了。”

希叶右手碰了碰他的伤口,不敢用力,“你妈知道吗?”

他摇头。

“那你外婆呢?”

正东以为她问的是“外婆在哪里”,乖巧地回答:“她还在阿标家。”

希叶秒懂,兴师问罪去了。

“你头上的包很大,让家里给烫个鸡蛋敷一下,知道吗?”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反正他一脸无辜地在看着自己,没说“好”与“不好”。

希叶还想解释,这时正东的阿婆从巷子尽头拐进来,一看见他们两个,双手立刻藏到身后。

希叶倒没有多想,有礼貌地叫了声“四叔婆”,而正东貌似没开口的打算,还是希叶小声提醒,他才淡淡地叫了声“阿婆”。

四叔婆没计较小孩子的别扭,循例与孙子寒暄了几句,还不忘关怀他额头上的包。

正东都一一答了。

一切都与往常无异,直到四叔婆转身走进院子,关上门的时候,希叶瞧见了她手里的那串琵琶,很可爱的肉橙色,和正东身上的衣服颜色差不多。

她走进的院子,是正东亲大伯家的,大伯的女儿在家。那串琵琶是给谁的,答案呼之欲出。

希叶下意识地低头看正东。

小男孩静静地站在她身旁,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平静地对上她的眼睛,不哭也不闹,不撒娇也不撒泼。

但那一秒,希叶知道,他看到了。

或许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形,才由习惯生出平静。

顿时对正东生出心疼,希叶摸摸他的头,问:“我要去买汽水,请你吃零食怎么样?”

六点多的村子,街头巷尾除了一些老人围在一起闲话家常,没有年轻人在走动。

天已经微暗,但能见度不低。晚春的气温不低,不用穿外套也觉暖和。

慰玲穿过小谦家的巷子时,就看到弟弟坐在小谦家院子里的水泥墩子上,拿着一包葵花籽在嗑,石桌上还放着一瓶灌装健力宝,瓜子皮被丢得满地都是。

唐阿公在院子里晾衣服。

“你怎么坐在这里吃?把唐阿公的院子都弄脏了。”

唐阿公手里拿着衣架挂衣服,回过头来,笑容和蔼,“没事没事,没这么多注意的事。”

整个院子一尘不染,水泥地上除了正东吐的瓜子皮,什么也没有。

唐阿公爱整洁,经常见到他没事拿着个扫把在扫地,连自家种的柚子树落下的一片叶子都不放过。

慰玲不好意思地说:“阿公,你的扫把在哪里?我给扫一下。”

这时,家里传来妈妈提高音量的说话声:“不好意思借?你自己的阿姐都不好意思借,给非亲非故的同学包一千块钱红包就好意思?凑几百块钱去同学聚会就好意思?”

“这又关红包、聚会什么关系啊?”向净的声音听起来也动了怒气。

唐阿公这时候说:“不用,我明天扫就可以了。来,你们进屋和我一起看电视。”

慰玲拒绝了唐阿公的好意,说带弟弟回外婆家。

唐阿公进屋后,身后的吵闹声并未停止,听得慰玲脑仁疼。

她问弟弟谁给买的零食,正东乖乖说是叶姐;又问他为什么坐在这里不回外婆家。

正东向姐姐手里倒了一把葵花籽,说:“妈让我在外面玩一会儿,等她送我回去。”

她凑近了看,那个包依旧鼓得老高,“擦了药还很痛吗?”

弟弟点点头。

父母的吵闹声越来越难以忽略,他们或许不知道小房子的隔音性能很差,就算把正东叫到外面,依然挡不住他们情绪激动时的高分贝。

“你妈本来就重男轻女,当初要我打掉慰玲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只不过没想到她偏心到这个地步,连儿子都偏心。”

“你又说这些做什么?”

“怎么?她敢做我不能说?好,我不说她,那你呢?你做过什么了?儿子今天被人拿石头扔了脑袋,你有问过一句吗?当初要让女儿跟我姓的时候,你又有反驳过你妈一句吗?”

“那不是你要的吗?明明是你要求跟你姓的,现在回过头来怪我和我妈?”

颜燕珍的声音好像染上了哭腔,“如果不是你妈说要我打掉,我会说那些话?我生我女儿的时候,坐月子的时候,东仔在保温箱的时候,她有来看过一眼?”

……

吵闹越来越激烈,连向净这种平时极少大声说话的人都僵着脖子吼。

周围除了父母的吵闹声,就是唐阿公家里过大的电视声。此刻没有一丝风吹过,空气似凝固了般。

慰玲抬头望天。

天空将暗未暗,被染上了一层芋头色,西边有一轮弯月,在它不远处有两点星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整个天幕格外的——寡淡。

她闭了闭眼,在吵闹声中忍不住地烦躁起来。

他们嘴里吐出的内容被弟弟听了去,让慰玲感到像脱光了衣服一样,被一览无余。

她将正东拉起来,匆匆说:“我们回外婆家。”

读小学二年级的弟弟这一刻也意识到气氛的不妥,乖乖地没有出声拒绝。

有些不幸,不想让人知道,否则,平日里的隐忍,或者伪装,会迅速土崩瓦解。

希叶喜欢在傍晚时分,坐在天台,感受着晚风拂面的温柔,或静坐、或看书、或用MP4看电影、或带着耳机听歌,配上一杯冒泡的雪碧或飘着香气的热茶,好不惬意。

妈妈做的卤鸡爪肉质松软,香甜入味。在啃到第四只的时候,听到了爸爸激动的叫声:“妹妹,下来,快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