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龙儿如梗在喉,不知该说些什么,那日秦王遇刺,虞枳跪在泰极殿外,被赢弈用剑指着,她由上向下打量着亲生儿子,看得仔细,看得真切,似要将他的一切映在心底。
“她,还是在乎你的。”
赢弈挑眉:“你在安慰我?你素来冷心冷肺,竟也会为我伤心,莫不是我真的有这么惨?”
夏龙儿已不知不觉落了两行泪,怔怔看着男子。
赢弈心头一痛,连忙别过头去:“我会将他们以君王与王后的身份葬在一起,就让他们到地下,去择那段孽缘吧。”他笑得苍凉:“要论决绝,我可不会输她虞枳。”
烛光摇曳,男子沉沉闭上了眼。
夏龙儿缓缓起身,给他盖了盖被子,走出了王账。
苏寅的药还是管用的,她身上的疼痛已经好多了。
南玥一直守在账外,将手中的伞递给夏龙儿,较之前的态度,简直换了个人:“龙姑娘,小心路滑。”
夏龙儿淡淡一笑,接过雨伞,迎面走来一名妇人,少女定睛一看,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虞洛。
曾有一面之缘,夏龙儿行了个礼,却不知该如何称呼。
毕竟她是赢弈的亲姨母,于赢弈,又有多年的养育之恩。
虞洛已换下一身王后的华服,之前那张刻意画得像虞枳的脸,却是更显年轻了。
行至夏龙儿跟前,虞洛停了下来,仔细打量着少女:“我们,可有在哪里见过?”
夏龙儿摇摇头:“不曾见过。”
虞洛皱了皱眉头,不再纠结,向王账走去。
账前,南玥将女人拦住,虞洛高声道:“虞洛求见殿下。”
那声音慷慨有势,一点不似妇人之前的柔弱。
细雨朦胧,夏龙儿转身向前走,曾经的母后,如今的求见,化作一声唏嘘。
夏龙儿亲自到厨房端来一碗清粥,赢弈伤势好转之前,恐怕要在这里多呆几日。嬷嬷穿着孝衣,见她脸色苍白,替她拖住托盘:“姑娘,我帮你。”
“不用,嬷嬷帮我掀一下帘子就行。”
这两日,这里的人都有了共鸣,有一位貌若天仙的姑娘,是未来新王的救命恩人,且关系暧昧。
迎面走来的士兵向夏龙儿行礼:“见过龙姑娘。”
夏龙儿低头走过,继而抬起头,遥看那城楼之上,九王的头颅悬挂在雨中,而他的身体,则被随意丢在下面的平板之上。
士兵拦在少女身前:“龙姑娘,这里戾气太重,您还是快回账中吧。”
向士兵点了下头,夏龙儿刚要转身,突然一愣。
她再次转头,怔怔看着九王的尸体,只见他的腰上,一个满是血污的坠子垂了下来,那是一个护身符,同样的一个,她在赢弈那里见过。
那日在庙中,黛姑姑将一个交给她,让她拿给赢弈,说是虞洛求的,本是一对。
她本以为,另外一个是给秦王的,可它现在,却挂在九王的身上。
一瞬间,少女有如当头一棒,遥看王账的方向,空中一道惊雷迎头劈下,奔雷裂空,闪电将整个营地照得明亮。
只见,王账方向一片慌乱,有人大喊:“有刺客!”
摇了摇发懵的脑袋,夏龙儿再顾不了那么多,扔下手中东西,大步向王账方向跑去!
里三层外三层的士兵,将小小的王账围得水泄不通。夏龙儿拼尽全力,向里挤去。
司徒晓冉高举长枪,将她挡在王账外,四目相视,一冰一火,司徒晓冉让出了位置。
夏龙儿一瞬掀开账帘,跟着眼前一黑,本就失血过多的她,却被男子满手的鲜血惊住了。
一把带血的短刀,扔在床榻之上。
赢弈半躺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一肢手臂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深邃的眸子透着寒茫。
而账中,是被士兵擒住的虞洛,柔弱的妇人,目嘴欲裂,发了疯的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他都这样了,你却都不肯给他一个全尸,他可是你的九叔呀!”
赢弈声如寒铁:“他谋逆,他私通楚人。”
“楚人!”妇人仰天长笑:“哈哈哈,楚人!我也是楚人,你的身上也流着一半楚人的血!弈儿呀!就是我这个楚人,养了你整整二十二年!二十二年!”
赢弈淡淡道:“弈儿多谢姨母!”
“哈哈哈!多谢姨母?你可知道,为了你这一声姨母,我赔上了我的一生,我的一生啊!是你的父王,都是他的错!他毁了我的一生,他让我这一辈子只能作为虞枳的替身活着!”
赢弈缓缓坐直了身子,双腿盘膝在榻上,与虞洛面对着面,手上的鲜血,滴嗒滴嗒地砸在地上的短刀上,“这些,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虞洛眼睛充血,几近癫狂:“那你可知道,是他杀了我的父兄,逼得姐姐发疯,逼得你没有娘亲!”
赢弈低下了眉眼,沉沉没有回话。
“果然呀果然,你与他一脉相承,一样的冷酷,一样的无情!当初若是没有姐姐,战场之上比肩同杀,替他挡刀,助他崛起!何来尔等大秦帝国!何来尔等雄图霸业!”
“所以你要杀了我。”
虞洛摇摇头,声音嘶哑:“我没有办法。秦国的生活太枯燥了,在你父王的眼里,我不过是个傀儡,从始至终,他的心里只有姐姐一人!可是为何,将我带离楚国的不是他,而是九王!”
柔弱的妇人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开士兵的钳制。
赢弈血手一抬,示意士兵放开妇人。
跪在地上,虞洛看着赢弈满手的鲜血与苍白的脸,身体颤抖着,无数的画面重合在她的眼前,孩子奔跑向她,依偎在她腿前,喊他母后……
泪水决了堤,彷徨、无助、心痛、拼命拉扯着她的胸口,令她挣脱在崩溃的边缘:“弈儿,弈儿,你流血了……”
妇人的抽泣声,回荡着,突然,她猛地起身,冲向账中的大鼎,带着必死的决心,投身而去!
“拦住她!”
赢弈的声音,与壮烈的撞击之声重合在一起,“咚”的一声,虞洛满头是血,贴着大鼎,缓缓滑落。
琅琊峰上少年郎,笑曰欲乘风向西,那伸手邀约之人,为何是你,不是他。
赢弈的手僵持在半空之中,看着那身体缓缓滑落,重重握成拳头,搭在膝盖之上。
账内,死一样的静,男子盘膝于榻,一动不动,头低垂着,没人看得到他脸上的表情。
徒地,北都惊叫出声:“龙姑娘。”
男子猛然抬头,只见门口一侧,夏龙儿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