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蜡烛滋起轻烟,昏暗的账内,赢弈缓缓睁开眼睛,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身侧传来虚弱的呼吸声,他低目一看,登时瞳孔瞪大。
好漂亮,的女子……
不!这是夏龙儿,她怎么会在这。
口中传来一股薄弱的血腥味,随即这几天的记忆渐渐复苏,赢弈吞了吞,眸子轻眯,拾起她搭在自己胸前的手腕。
心中不禁起了浪,莫不是。
身侧的少女缩了缩身子,赢弈一只手被她压着,另一只手去扯旁侧的毛毯。
才发觉自己的身子有如被鬼压身了,动弹不得,赢弈可恶的咬了咬牙。
“北都!”男子虚弱道。
账外传来少年激动沙哑的声音:“在!”
赢弈不解:“你哭个什么劲。”
少年擦了擦眼泪:“没有,殿下有什么吩咐,属下这就去办!”
赢弈目光空洞,呆呆望着账顶,“将父王崩逝的消息,传下去。”
北都一愣:“那秦王后呢。”
赢弈沉沉的闭上了眼睛:“一同,就说,父王重症不愈,母后伉俪情深,于今晨,一并归天。”
“是!”
封了七日的消息终于公布天下,仁周大陆青元历七百三十四年四月二十四日,破晓时分,二十七响景阳钟声低沉绵长,笼罩在整座秦国宫的高空之上,大丧之音哀呜着盘旋在头顶,一路传到宫外。关门闭户的百姓们一连七日暴动,终于将门打开,将头望向秦国宫的方向。
秦王崩逝的消息势如潮水,袭卷过整个国都晟煌,孩提哭泣,妇人试泪,全城哀动,跪在自家门前。
人们还没有接受,昔日贤良九王暴动的消息,便又迎来开国国君太祖崩逝的噩耗。
清晨时分,城门钨镝洞开,天空阴沉,飘落下起连绵细雨,将整个国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琉璃瓦片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雨雾,楚国于割鹿关扣边的军报,一路加急传到国都。
帝都百姓的脸上,亦是阴霾难掩。
一老妇坐在自家门前,抹了下眼角,对着跪在门前的儿孙,训斥道:“哭什么哭,这天还没踏下来呢,我大秦子民皆是钢铁之血,区区楚人,何曾放在眼里过,秦王虽不在了,但是,我们还有世子!”
年轻一辈的脸上,突然拨云见日,没错,他们还有世子!惊绝天下的世子!
秦国的新君!
区区楚国,何以为俱!
正值国丧,全城披麻,老天爷也赶来奔丧,细雨绵延。
军机处,司徒老将军看着军报,一脸高深莫测,给他远在割鹿关守城的孙儿司徒晓广写下一纸手札,信中,写着秦国都发生之事。随即蹙了蹙眉,于信尾坠了四个字:揍它丫哒!
西城,浑身的疼痛再次叫醒了夏龙儿,她脸色难看的睁开了眼,看着床榻之上睡着的赢弈,“北都明明说你昨晚已经醒过一次了,怎么又睡着了,你不会是在装睡吧,喂,赢弈。”
夏龙儿伸出手,试探性的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没有反应。
窗外细雨飘扬,苏寅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汤药,送到夏龙儿手中:“这是姑娘要的药。”
“多谢苏御医了。”
苏寅一脸惭愧的低着头:“姑娘哪里的话,是你救了世子殿下,身为御医院的首席,却没有半分用武之地,苏某想来,着实惭愧。”
夏龙儿淡淡一笑:“苏御医不必惭愧,你能饱读古书,配出解毒的药方,已能说明你的厉害之处,不过少了两味药罢了,师父当年没有写在书中,也是因为这两味药世间仅有,怨不得你。”
苏寅摇头:“多谢姑娘指点。”
男子恭敬退了下去,夏龙儿浑身渐渐涌出蚀骨的疼痛,再不犹豫,将苏寅送来的药一饮而尽。
徒地,本来床榻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说了一句:“怎么,这药不是给我的。”
夏龙儿显些呛到,目瞪如铃,“你醒了!”
赢弈一脸虚弱,眨着无神的双眼,轻咳了一下:“昨晚就醒了。”
夏龙儿将碗饭放在一边,连忙把上他的脉。
赢弈盯着一侧空空如也的汤药碗,问:“你喝的是什么?”
“伤寒药。”夏龙儿的眉宇随着把脉,渐渐舒展开来。
“你伤风了?”赢弈盯着她腕上的纱布。
夏龙儿没有理会,将他的手腕放好:“看样子,你身上的毒应该没事了,秦国上下也应该能放心了,你,有话对我说?”
四目相视,赢弈问:“那晚在泰极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就知道,醒来后他问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个。
只是,她不晓得他对他的家事了解多少,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黛姑姑说,秦王给他安排了个假母后,其中深意,无非是要保护他。
“怎么,不好对我说?”赢弈瞅着她欲言又止,望着账顶,声音怅凉,“是那个女人,杀了我父王。”
夏龙儿一愣,窒了窒:“那个女人,是你的母亲。”
赢弈看向少女,见她一脸惆怅,不禁晃了晃眼神:“你干嘛这副表情,我知道,她是虞枳,是楚人,那日在冷宫放火,刺杀我父王的冷宫妇人。”
夏龙儿心头一拧,原来他都知道,也是,他精得像只狐狸,一心九孔,怎么会不晓得。
赢弈脸色苍白,忧郁孤助,她从未见过这般虚弱的他。
“我只是不明白,父王为什么要把她关在冷宫,还给我找来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假母亲。”赢弈怔怔凝着头顶的帷幔。
账内烛光澄红,账外寂静如丝,有细雨飘落的声音落在账顶。
夏龙儿淡淡道:“因为二十几年前,秦王杀了虞枳的父兄……”将那日黛姑姑的话告诉赢弈,少女重重吐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赢弈依旧心静无波,他太擅长隐藏情绪,“从小我便知道,冷宫内住着个特殊的人,父王特意将弈安殿安排在那里,直至有一天。”
说着,他解开衣衫,夏龙儿一愣,只见,他的胸前,有一个凸起的伤疤,像是时年已久。这让夏龙儿不禁想起了秦王遇刺时,胸前的血洞,一样的位置。
“这是七岁那年,我被那女人伤的,自此之后,父王便让我搬出了弈安宫。”
赢弈一语带过,夏龙儿心头寒凉,震惊在侧,心口像被打了个洞。
“当时我还小,不懂她为什么要杀我,如今我晓得了,她是被心魔困住了,一心想为父兄报仇,可又有我的存在,下不去手,常年以往,她便先决定,除掉我这个绊脚石,再与父亲同归于尽。果真是血脉相连,我竟如此了解她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