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群星闪烁,一抬头就能看见漫天星光。街道安定平静,偶尔有未睡的在徒步溜达。
路灯下的虚影,疲惫地恍恍而行。
“我就不去你家了。” 季夏嗓音低哑,频繁扇动眼皮来掩饰困倦乏力,又怕顾城会多想,解释道:“我这样被林奶奶看见也不好。”
太丢人了,他想。
初春的夜晚偶尔有从自家主人的墙头跳到树丛的野猫,一声声窸窣,顾城沉吟片刻,道:“好。”
他答完便忽地停在街边,拉住季夏让他也停下,说:“等我一下。”
季夏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得点头答应。
大约五分钟左右,他从街边还亮灯的药店拎着塑料袋出来。
四月还是冷的,何况现在农历才二月。
夜里呼吸间都会冒出阵阵白气,他穿着单薄卫衣蹲在地上埋入双膝里取暖,汹涌狂躁后已然虚脱至极。自然垂落的双手阵阵刺痛后开始麻木无觉。白皙的皮肤上布满青紫淤痕,骨节上被玻璃渣擦破皮,猩红血肉不留余情地暴露在盈盈灯光中,干涩后的血迹顺着指尖在凄静的夜晚独自绽放。
因为削瘦的原因,他的颈骨凸出在外,顺在衣领蔓延而下。
他冷的打牙颤,提着最后的力气仰头望着顾城往他这里快步走来,才迟钝意识到他刚才干什么去了。心下一惊,瞬间又觉得无地自容,他其实不想在顾城面前打架的,至少当时存在一点点理智也都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的蹲在地上。
“走。” 顾城拽住他的胳膊往自己边上靠,企图能让他暖合一点,刚才就看见他冻得直哆嗦。
无言走完一路。
又是下午的模样,两人对立站在各自家门口。
路灯被关停,幽黑的四周只有他们的鼻息声。季夏见他还站着不走就催道:“你快回家啊。”
“记得把手消炎。” 顾城把塑料袋塞在他怀里,又仔细嘱咐着:“多擦点,现在天气还是冷的血液不流通的话容易感染,每天六遍才不会发炎化脓,不要碰水。”
“好——” 季夏又一次差点脱口而出的谢谢,被他生生咽回肚子里,变换一句:“我记住了。”
“你先回去。” 顾城说。
“嗯,再见。”季夏踟蹰着小步转身。
黑暗中,顾城隐约看见他消瘦的背影弯身往上掀开卷帘门。
“哗——”一声,随即很快地隐谧在颍城黑夜里。
黑色的背影在门前徘徊停留片刻才进去。
·
季夏没敢开灯,怕魔鬼见亮去而又复返。只身坐在客厅的木椅上,借着阳台上洒进来的月光辨别着昏暗屋内的一切。
他胡乱的将塑料袋里的瓶瓶盒盒拿出来,伤口先用碘伏消毒,因为手背皮肤敏感,痛感非常强烈。他咬着牙把双手草草涂完了事,最后用消毒纱布缠绕几圈。
客厅糟乱,充斥着久久不散的酒精味。卧室的被子也被扔到地上,连书架上他爱看的书都难以幸免。原本他坐得椅子前有个玻璃桌,现下变成一滩碎渣在随处可见的角落里分裂躺着。
阳台门边静静沉睡着一束不再动人的花,是刚开学去市里买回来的粉色小雏菊。
他就像苟延残喘在这尘世喧嚣里的花儿,明知道人世间有干净的水院,可却步步走不出险恶泥沼。月光映着他半边脸,干涸的眼睛又沁上热泪。
缠满绷带的双手痛苦痉挛抖动着覆上脸颊,用力捂住眼睛,久久才极轻地发出呜咽。单薄的脊背痛苦的在打颤,倒在狼藉的地板上的影子一如从前孤独、贫瘠。
在不为人知的深夜里,他总是生不如死。
·
鸡鸣东方,夕阳直升,又是新的一天。
季夏一大早就去了秦数家里看发烧的陆然。
昨天晚上他睡的跟死人一样被秦数骂骂咧咧地背回来,路上两个人还因为斗嘴不小心摔在麦田里,沾了一身泥巴。
秦数去街上买了早餐,季夏跟着吃了点儿。
陆然揉巴着脸,吃不下。
被苏琛踢了肚子,现在还青一块紫一块的。想想就很来气,他把筷子一甩,垂头撒泼。
秦数就烦他这样,没完没了还,“啪”地一声把筷子扔在桌子上,骂道:“都几岁了?阿夏昨天都帮你还回来了你还想怎么着 你看看阿夏的手都被包成馒头了。难道去你大姨家里把人家家抄了还是拉着季夏跟你把人打残,然后好上刑场。”
“…………” 陆然叹气地看向季夏因他受伤的手,心知秦数说的有道理,怯怯解释道:“我就是气不过。”
季夏把费半天劲儿剥好的鸡蛋,一口吃掉大半,讽刺道:“别气,他不会甘心这样吃亏的,还有下回。”
打不死的小强,说的就是苏琛。
“苏琛哪跟你这么大气啊。” 秦数虽说刚回来没几年,街上的谁是谁也都不认识。但又不是没从17岁过来过,一时冲动肯定打得起劲,过个十天半月也都转头就忘了,他头一次见一群小屁孩的梁子能结到那么大。
秦数的问题给陆然问住了。一时无语,惹得旁边两人纷纷投来狐疑目光,他才心虚地抹了下鼻尖的汗,含糊道:“能怎么气啊,他欠呗。日积月累就出来了。”
“你说人家欠你自己就不欠!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惹麻烦。” 秦数狠狠地责怪他一眼,手上却给他把酱饼放到陆然面前。
“我又不怕吃亏,反正我有阿夏。” 陆然心里骄傲他有这么个好兄弟好朋友,搂着季夏骨感的肩膀美美地晃悠几下,“阿夏是我最重要的人。”
“滚开。” 季夏像看十三点一样嫌弃地推开他,继续喝黑米粥。
“那我呢? ” 秦数坐在位置上抱胸睨着他。
“重要,很重要。” 陆然听闻便拨浪鼓似的赶紧点头,兢兢回答:“你绝对!非常之重要!”
“他要是回答不重要呢 ”季夏故意挑事。
秦数笑道:“他可能今天就只能被他爹逮回去挨鞭子了。”
“我都说重要了,你能别提我老爹吗?!”陆然不悦的撅嘴小声嘟囔,“天天强迫我。”
“我还没强迫你去给我菜地挑粪施肥呢,天天吃我的住我的还在我的店打架……”秦数咬牙切齿地吐槽他所犯的罪过,站起身和季夏一同收拾完桌上的空碗往厨房走去。
“我怎么就没遇见一个好人。” 陆然仰头问天。
跟陆然拎书包绕到商业街回学校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校门口堵着一群人,还有站在小卖部旁边的顾城和林遥。
“他们俩在等我们。” 陆然瞬然心情好,作势就要扑过去,但被季夏手疾眼快地拉住胳膊。
季夏放缓脚步,面不改色地跟陆然道:“昨天打架的时候顾城在。”
“我没看到。” 陆然说。
“他在外面,我没让他进来。” 季夏不想让顾城看见自己打架,总是感觉在他面前很自愧不如,扭捏道:“他问你我的什么,你都要说你不知道。”
“为什么啊? ” 陆然不解,他虽然知道分寸,但朋友之间什么都隐瞒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