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的脾气他从四年前就已经摸透了,总是想着自己一个人先把伤口舔干净,把自己最坏的情绪吞下去了,这样再说的时候,就不会总给别人难堪了。
约莫安静了一炷香的时间,宋清止抬头看着一旁的江楚聊,眼底闪着寥寥可数的光亮,“江兄,祠堂那个人,是秋水。”
“嗯。”今天宋清止的反应,他已经猜到了。他伸手摸了摸眼前人的小脑袋,从袖中拿出那枚泛红的铜钉,递到宋清止手中,温声道:“他未曾想过害你,这枚铜钉,打出来的力度远不及它实际的威力。”
宋清止紧咬下唇,少倾,他缓缓道:“我知道的,他曾经为了我,命都不要的。”他吸了吸鼻子,目光黑漆漆的,好像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可是我真的生气了。”他哽咽道。
“他们为何都要骗我呢?阿爹骗我,阿娘骗我,潇师兄骗我,如今,连秋水也骗我!”
“也是啊,我有多蠢,秋水秋水,他可是姓‘秋’啊!”
江楚聊未语,从怀中拿出方巾,替他擦了眼角的晶莹。
宋清止不如他精致,一把抹过脸上的泪,像个走丢的孩童一般无措,“我亦心知秋水不会害我,可如今我竟像从未认识他一般,今日在祠堂遇见时,方知原来秋水也习武,原来他也是...秋氏族人。不管如何,都回不去了。”他抬头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屋子,心里竟不由生出一股陌生的骇意:“你说,这蛊城里,究竟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事?”
江楚聊垂眸。
“我宋氏一族究竟沾了多少血腥,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可若真是踩着别人尸首往上爬的,我又如何负担得起这份罪孽?”
江楚聊揽过他的肩头,将他紧紧揽在了怀里,柔声道:“这是宋氏的事,万不该担在你一人身上。”
宋清止却失笑道:“潇祭、秋水从小伴我身旁,说无所图,大概三岁小儿也不信,如今宋氏与秋氏断然不可共,我若是帮了他们二人,是叛了蛊族;若是帮了兄长,那便是助纣为虐。”
“可我也有心啊。师兄,秋水待我好,兄长待我也好,父母待我亦有生育之恩,不管哪一个,于我来说都不能失去的...”倘若我一人死,能化解这几十年的恩怨,倒也值了。
失亦无所失,念亦无所念,来时不带一人希冀,去也不劳一人挂怀。
“好可惜啊,看不到帝都的烟火了。”
宋清止越说越糊涂,迷迷糊糊的靠在江楚聊肩头慢慢睡着了。江楚聊在他耳边轻唤两声,见怀中人没有反应,在他额间轻落下一吻,“你说遍所有人,可偏偏不记我。”
江楚聊一手抄过他的腿弯,一手揽着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轻放在床上。
“楚将。”门外传来一声急唤。
江楚聊拿过一床干净的被子盖在他身上,又细心替他掖好被角,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院中那人一袭黑甲,上面刻着精致欲飞的黑鸦,却是满身的狼狈。见江楚聊出来,他旋即‘噗通’一声,利落地跪了下去,“楚将,郡主被劫,如今下落不明。属下失职,特来谢罪!”话落,便从腰间抽出弯刀,丝毫不犹豫地朝自己颈间划了去。
江楚聊向来不改色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他‘嘭’的一声打掉了那人手里的弯刀,蹙眉道:“何处何人?”
“三天前,郡主在回府路上突然掉头去了琳琅阁,说是要买胭脂,属下便在门口等候,足足三个时辰,郡主也未曾出来,属下进去查看盘问时,里面人皆说未曾见过郡主,府里暗卫翻遍了京都,也没有郡主的消息,算到如今,郡主...已经丢了五日。”
“阿姐五日未寻到踪迹,为何今日才说,破风卫是纸糊的?”江楚聊隐隐压着额角的青筋。
那人道:“属下办事不力,来时路上遇到许多奇奇怪怪的虫子,破风卫的兄弟们大都没注意,中了毒,有几个甚至折了命连帝都也没出。”
“蛊虫?”江楚聊面染霜意,似是想到了什么,问道:“阿姐那日神色可有异?”
“与往常确实有些不同,当时属下同郡主说了几句话,郡主也无反应,像失了魂。”那人回忆道。
江楚聊眉宇微皱,蛊族一向数百年来不允踏入帝都,却偏偏出现在破风卫中。如此说来,蛊族在帝都应当有人接应才是。和朝中人勾结,顺藤而上,蛊族这些年名声鹊起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可这些人为何又会将手伸到定远侯府,挟持阿姐,意在拉拢还是威胁?
江楚聊道:“当日在场的还有谁?”
那人微微思索一番,道:“只有南明王的车驾路过,除此之外,都是些贩铺子的生意人。”
“三皇子?”江楚聊挑眉,他在朝中向来洁身,从不偏倚投靠任何一方。看来是皇上病危,储君未立,朝堂上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想要拉他下水。若如此,恐怕在帝都对定远侯府动手的,不只是三皇子。
蛊族祭典在即且又人多手杂,诸事凌乱,易出事端,阿姐那边也实在拖沓不得,权衡之下,他须在两日内解决帝都那边的事。
江楚聊朝屋里看了一眼,难得脸色好了些,道:“蛊族祭祀尚有两日,你在此地护着他,若是再有闪失,你万死不足惜!”
“是!”那人应声,即刻守在了门口,想了一会儿,又道:“楚将,您让我查的宋少主的身份...可能有些问题。”
江楚聊道:“查清了再说。”他折身回了屋子,先点了烛火,又将烛芯剪了大半,烛光霎时微弱了许多。
他往床边一瞥,果然不出他所料,宋清止蹬了被角,不止蹬了一次,七扭八歪的睡在床上,时不时吧唧吧唧两下,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嘴边挂着隐隐笑意。
江楚聊无奈,替他收了收睡姿,掖好被角,这才坐在案桌旁,借着晃眼的微光,提笔在纸上落下一行字:“待我两日折花归,许君花间月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