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听说陆琮幼时最受舅父舅母照顾,与两位长辈感情甚笃,今日看来,的确如此。她只身人流亡在外,身份可疑,陈家没问半句就出手照应,这便是对陆琮的心意。
信芳园四进的院落,高台厚榭,雕梁秀柱,绕过雁翅影壁穿过垂花门,赵氏在女儿的搀扶下迈上游廊,一路朝内院来。
“怎的让姑娘在外头候着?。”
安然在外头等了片刻,抬头循声,只见赵氏领着一众仆妇逶迤而来。
陈家下人各个收拾得体面,主母自然更显雍容——梳着牡丹头,额前戴着水貂卧兔,绛紫的立领长袄,蜂赶菊嵌红宝石盘扣,仪态端庄,一脸的慈眉善目。
“应当的。这些日子多受老夫人照应,晚辈不甚感激。”她说着匆忙屈身。
她这副病娇娇的模样着实惹人怜惜,赵氏伸手去扶,待她收了身子,又吩咐身旁的女儿见礼。
小姑娘足矮了她一头,鹅蛋脸,双罗髻,着青白袄裙,脖颈拥着兔毛领,戴一串儿八宝璎珞项圈,瞧着乖巧可人,迎上她的目光,糯糯道了声:“姐姐好。”
“小女妙宜,秉性顽劣,十足的泼皮。这不,在家待不住,直嚷嚷着要跟来。若是扰了安姑娘清静,姑娘大可不必理会。”
赵氏客气得紧,安然过意不去,讪讪:“老夫人言重了,分明是晚辈来得唐突,给府中上下添了不少麻烦。”
阵嘘寒问暖过后,三人一道入了屋。下人奉上茶点,闲聊间左右都绕不开陆琮。
从赵氏口中得知,当年陆家满门流放,致陆琮一生不得科考。难得他聪慧、勤勉,半路学医而有所成,又凭着外祖父的关系,拜在太医院院使门下,从而得以举荐入了医门,官至太医院院判。
安然默默听着,脑中浮现出半路捡回陆琮的情景。
他大抵是从官兵手里逃出来的,遍体鳞伤,还险些被拐子掳上车。问其来历闭口不答,伤好后赖在她家不走,整日昏昏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今她总算明白了,他承受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楚,想的无非是家破人亡,骨肉离散的凄惨过往。
“陆家只他一个,好容易稳定下来,也不想娶妻生子。安姑娘与他相熟,是否晓得他今后的打算?”
赵氏问她个措手不及,安然倏尔回神,摇头:“晚辈自然是不知道的。”
原以为是寻常闲话,没想到是另有目的。可细细想来,陆琮与程颐同岁,今年已然三十有一。大兴三十一岁还未婚配的,实属少数,长辈忧虑亦是情有可原。
赵氏长叹一声,若有所思,“琮儿有他的苦衷,半只脚踏入朝堂,家事难以言说,寻个体己的人更是难上加难。他未曾与旁人提及家中之事,唯带你回来过,我心中好奇,这才想来瞧瞧。”
男人与女人之间,无非就是那些事儿。无端入住陆琮的外宅,难免叫人误会。
安然牵强一笑,颇有些为难:“诚如夫人所言,先生的确待晚辈不同。晚辈自幼受先生教诲,视其如长兄至亲。”
“先生?!”哪里冒出来的先生?既是师徒,他怎的不明说?满心欢喜的来,不想是白高兴一场。赵氏垂了眉睫,心中失落难以言表,“我竟不知道你们……”
陈妙宜却是个爽朗性子,素来藏不住话,见赵氏嘴巴打了结,直隆通道:“娘亲兜兜转转半天都问不到点儿上。您说不出口,女儿代劳便是。姐姐是否心悦我表哥?又是否愿意与他结为夫妻?”
“………”
赵夫人果真没谦虚,这丫头鬼精得很,一开口便把她问住了。安然翦了翦眼,懵懂望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气氛诡异得有些不寻常。她低咳两声,兀自端起茶碗。
赵氏脸上五光十色,忍不住低叱:“用得着你多嘴?他们是师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点儿道理不明白?”
“娘亲说得我都懂。可人偏生要活在规矩里么?”陈妙宜凝眉,满不在乎地嘟囔着:“难不成他欲与京城渥丹楼的那位吟诗作画一辈子?”
安然眉梢微动——她听说过渥丹楼,也见过陆琮的那位“红颜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