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接过竹简,看过之后,也顿时怔住了!他急促地深呼吸几下,减缓掉心里的骤然之痛,看着身边已然有些误解的范豹,他低声说道:
“速回豹居,细细详谈!”
众人忙一起抬上猎物,匆匆赶到‘豹居’。
书房被方青暂作成她的卧室,范豹只好带着少主去了一个杂物间,在家负责后勤的当地墨徒连忙端了一盆木炭火送了进来。
看到墨家两位巨头脸上的神色,方青和韩璧没敢多说些什么,她们坐到另一间屋子,悄无声息地等待着。
坐在燃着炭火的火盆边,韩松子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了范豹,言语中,他坦诚自己考虑不周,只顾保密,忘了征询范豹的意见,并把责任一包袱全揽在自己身上,请范豹体谅。
范豹自然知道‘墨监十条’的要求,即便少主和帅公毁没有告诉他,他也不能说什么的,现在,他只有痛悔和愤怒!他素知公毁的刚直,以他的认真和谨慎,怎么会出了如此意外?难道,是他那尾大不掉的徒弟暗里派人所为?
事情出乎预料,局面骤然复杂而紧张,这让一直惴惴不安的韩松子,一时陷入了困惑之中!
会不会是真如这密简所述,咱憨直刚烈的帅公毁就这么没了?松子心底深处突然有一阵揪心的痛。他低下头,默然中开始冷静地梳理起整个事情的全过程。
范豹看着尚在沉思中的少主,放下互相搓着的手,突然开口说道:“依据《墨监十条》,凡是与调查对象有密切关系的人,都不能知晓相关行动讯息,这是硬规定,我是知道的。公毁只是忠实履行了自己的使命而已,咱不能怪他,要真出了大事,责任由我承担。谁要我培养出这样一位好徒弟来!”
“你也不必自责了,这事情你不要插手了,免得给人留下话柄。事不宜迟,我立即秘密过一趟丰水城吧,反正地方我也熟,我先把情况弄清楚了,然后再密告于你,咱们再做出新的部署。如何?”
“我在想,这次公毁赴丰水城,大家把保密措施都做到了位,如果真如嬴姑娘所说,公毁和弟兄们都没了,就说明是他不慎走漏了消息,引起了对方的警觉,让人家痛下杀手了。其实,自他走后,我也一直在这样担心着,我倒希望不是蔡如嵩干的,可万一是,我也会不惜代价除掉他!”
说完这话,松子直视着范豹的脸。
“你去,风险太大了!这蔡如嵩的秉性你并不完全了解,他不但武艺高,而且还会笼络人心,手下有一大批肯为他卖命的杀手,你是墨家的旗帜,怎么能去冒这种风险!我绝对不同意你亲自去!还是我去吧,我了解他,他的底细都在我的脑子里。你放心,我就把它当成一件案子来查,秘密入手,一步步,查他个水落石出!”
范豹说这话时,人都有些生气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
是田曲和一脸焦急的方青。
两人站起身来,请公主进来,田曲把门关上,站在门外,负责警戒。
“没打扰你们吧!”方青有些客套地问道。
“没有,我们正在商量如何行动。”
松子毫不隐晦地直说道。
“少主要亲自去丰水城,你快帮我劝劝他吧。还是我去的好。”
范豹语气颇为认真,全然没有了以往的轻松,方青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焦灼和愤怒。
她默默地望了望松子,默然正坐在棕垫上。
“我的看法,和范先生一样,此信简所说无论真假,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你不要亲自前往丰水城,明天,你们就要召开墨辨大会,我哥从麦积山又要送几个擅长养马的戎人过来,落实你建好戎寨养马场的计划。这都是需要你在场定夺的大事,离开你,如何是好?还是我和范先生去吧,毕竟我比他要熟悉那花果峪。”
松子听了,一时默然,思忖片刻后,他轻轻说道:
“让我再想想吧,你们先出去一下,我想一个人静静。”
范豹和方青连忙起身,去了另外一间屋子。
“他这是怎么了?昏了头了吗?他是墨家的首脑,怎能带着情绪思考问题,亲赴险境?拿墨家的命运开玩笑。”
一关上门,方青便对着范豹发起了牢骚。
“看来,你还没有彻底了解咱这少主,他是个血性汉子,自己的一员大将或许已然殒命在外,他作为主帅,心里岂能容忍?况且,他也是为了让我避嫌,毕竟,那被查的人,正是我从小带大的好徒弟!我明白他的心,他总想面面俱到。我知道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才请你劝他,莫怪他,他没有昏头,恰恰是因为想的太多了!”
范豹坐在火盆边,劝起了方青。
天色本就有些阴暗,窗棂间隙射进来微弱的日光,把这小屋子衬托得更暗了些,唯独这炭火发出鲜红的亮色,反衬在方青白皙、精致的脸庞上,使她在短暂的静默中,更透出些神秘的美丽来。
一边用火钳子拨弄着赤红的木炭,方青一边问范豹:
“先生若去,那么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呢?依我看,越快越好,也不知道嬴云在那花果峪怎么样了?我这心里,实在乱得很!”
“公主莫急!正好,我也有几个问题向公主请教,最近太忙了,一直没抽出时间,今天,烦请您如实相告。”
“先生有话直说无妨!”
“上次子牙密探‘雨邸’时,从荆家二公子嘴里听到的‘羌湖岛’是个什么去处?这个荆国忠,到底和鬼戎、姜夫人和相国有什么神秘关系?嬴姑娘所在的花果峪又在什么地方?”
方青听了范豹一连串的疑问,不由一怔,她默然沉思了一会儿,轻轻回道:
“先生所说的羌湖岛,我还从未听人说起过,但我可以想法子找人打听,荆司马在朝中经营多年,集军权于一身,是伯相国和我母亲必须拉拢的关键人物,伯相国这人,我见得不多,他年逾花甲,老谋深算,他们三家,在田司马暴卒之后,多年来都是相互支持、密切往来的,但这荆司马和鬼戎的关系,我倒不是很清楚。至于花果峪,那是你家少主和我都知道的地方,离丰水城五六里地,是丰水河畔最美丽的地方,嬴云所说的花果峪,应该是峪口中我的一处小院子,算是我在丰水河边的一个秘密落脚点吧。”
“哦,那么,你的随从中,知道这个落脚点的人多吗?”
“就我和嬴云,还有你家少主知道。”
范豹还想问些什么,这时,田曲敲开门,走了进来:
“公主、先生,少主请你们过去。”
两人随即进屋,松子请他们坐下,田曲端来热腾腾的茶来。
“我想好了,听你们的,就请范执事和公主再赴丰水城了,我已让白病子和师仪速来这里,商量一下具体部署。”
范豹心里一惊,松子叫来白病子,想不想大干一场了?
方青根本无心饮茶,她站起身来,局促不安地踱起步,小鹿皮做的深靴踩在青石板铺就的地板上,倒也没发出什么声响来,松子看着她,却不知用什么话去安慰她。
还没等她走上一会儿,师仪和白病子就敲门进来了。
白病子身着虞无双刚从宋国买回来的青麻野藤软甲,脚穿黑色猪皮军靴,精瘦的脸,在头盔的包裹下,看起来却威风凛凛,入冬后,被少主强制安排修养了一阵子的白病子,缓过神来,精神头可算又上来了。
师仪知道少主可能又有什么大行动了,他不敢怠慢,紧随着白病子而来。
等他们和方青坐下,少主开始布置:
他命白病子立即在大营调出二百名精骑,并从步军中选出五百精悍军士,软藤甲外全部穿上百姓装束,由白病子亲自率领,一起随范执事和公主前往‘马桥’,在范执事的统御下一致行动。
命师仪派人负责这七百余将士的粮草和给养,并沿路设置驿卒通线,以便戎寨及时得到消息。
师仪没有耽搁,和白病子即刻领命下山。
少主安排了这么多人,让范豹不解其意。
“我的判断是,蔡如嵩必是和荆国忠合谋,袭杀了公毁一行,现在,嬴云尚存,我担心他们是在张网以待,我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就派出重兵,把它这网砸个稀巴烂!”
“这次行动,就是一次墨家新军的大练兵!你们要通过这次实战演习,把步骑的协同作战、军中墨辨的实战作用、战时通信线的建设都检验一遍,也算是杀鸡用一次牛刀吧!”
“当然,你们也不必在丰水城闹他个天翻地覆,选一些精干勇猛的兄弟,分成几路化装进入丰水城,大队人马留在‘马桥’,作为策应,至于临敌决断,灵活用兵,我看豹子就能轻松解决。”
松子似乎看出来范豹的心思,他一五一十地说完,静听着少主的细致安排,范豹默默记在心里。
“排兵布阵,我看还是让病子来,以他的习惯,他肯定要带上他的那一帮兄弟,这一次,不给这些恶徒一些教训,只怕咱们戎寨也不得安宁!”
他最后对少主说。
“你临机决断吧,之所以让这么多人去,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今日之墨家,已非昨日之墨家,今日之范豹,也非往日之范豹!好好给咱们兄弟报了这仇!我盼着你胜利归来!只是,务必速战速决,你们毕竟是在方国腹地,万不可恋战!”
松子站起身来,手抚在豹子肩上,一边轻拍着,一边说完这话。
“我会小心的,是得让他们知道一下我们的厉害了,上次,咱只是小试身手,这次就不一样了!我先下去布置了。”
范豹沉静地看看松子,突然,他俏皮地瞥了一眼方青,鬼笑着接着说道:
“公主还有话和你讲,我就不讨人嫌了!”
说完,他哈哈大笑着出了门去。
松子看着有些不好意思的方青,爽朗地笑了。
“还笑呢?我都担心死了,这嬴云,到底是死是活,若是那伙歹人的奸计,咱又当如何?”
“别担心了,他们要利用嬴云的话,嬴云反而会比较安全,你多听范豹的,要见机行事,切莫感情用事,若公毁和嬴云真出了意外,不管他们哪一个没了,我都不会放过一个凶手!”
松子斩钉切铁地说着,方青痴痴的眼神又变得依恋起来,虽说自己已在这世间独有的神秘之地居住了近四个月,可和这说一不二的少主,距离却似远似近,都很久没有和他单独待在一起了,这次见面,却又是即将分手的前奏,方青的心,突然变得心酸又柔软起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意中人,盼着他能说出几句温暖她心窝子的话来。
松子也看到了方青饱含温情又不舍的神色,他有些愧疚地地说道:
“你上山后,我陪得实在太少了,想来你必能体谅我,也能体会我的心。这次去丰水城,可要千万小心!我已吩咐白病子,派人重点保护好你,你自身的目标太大,带上一个随侍就够了,一切都要听范豹的安排,切莫冲动。”
“去花果峪的时候,替我多看看两眼,我十分想念那个地方。”
这话从这戎寨之主的口里幽幽说出,却让方青的眼圈立时湿润起来,此刻,他是担当大事的人,这种儿女情长的情绪,他本不该有的······
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随着松子的话,飘到了青草茵茵的丰水河边,那让她常在梦里魂牵梦系的‘花果峪’,还有那片她和松子多次待过的河边竹林,那堆让人心都能想得柔和起来的黑色巨石堆······,可眼下,嬴云,不知生死的好姐妹,你······!这天马行空的思绪让她脑子都有些乱了,方青的心里突然觉得空空的,一种说不出来的痛,悄然潜入心底。
“如果顺利,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去看看自己的父亲吧,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挂念着丰水城。”
方青再也忍不住,她抢前几步,不管他愿不愿意,一把抱住了松子,头依偎在他怀里,热泪长流。
松子有些猝不及防,也只好轻轻抱着她,心里也泛起浓浓的不舍来。
可这时,只听“哐”的一声,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两人赶紧推开对方,迅速恢复了常态,一看来人,却是韩璧。
韩璧一眼瞅见这两人的状况,这正要张口说出的话,瞬时被冻结起来!她满脸通红,带些尴尬、声音颤抖地说了声:“对不起!打扰了!”便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