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宣刚吃过早点就被苏小佩赶出去到邻街卢家取新灯笼,他背手哼起小曲儿,慢慢悠悠地晃在街头。
卢家和苏氏点心铺的关系很好,卢大娘给小佩做帮工,她的大儿子卢大郎则继承了他爹做灯笼的手艺,每到年关元宵时最忙碌,富家大户,甚至宫中都买他的灯笼,卢大娘每提起大儿子都扬眉吐气,得意洋洋。
以至于谢宣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认为卢大娘只有这一个儿子。
直到他那日在街上救了离家出走饿昏的卢痴。
卢痴是卢大娘的二儿子,原叫卢二郎,本该走上和大哥一样扎灯笼的道路,可这位小爷偏有颗读书的心,任凭爹爹大哥如何威逼利诱他都死活不学。
要说是中状元那种读书也罢,卢老爹也供得起,虽然手艺人参加举试受限,不过还有门路,起码读好了可以当个教书先生,赚些束脩钱。可让卢老爹和卢大郎恨得牙根痒痒的就是卢痴他偏偏不读圣贤书,他说读那种书都能把人读傻了,而一心沉醉于杂七杂八的怪书。卢家人都觉得他是失心疯,街上小孩也有人叫他“卢疯子”。
谢宣自己本不正经,和这样的怪人倒合得来,时常鼓励卢痴。自从他用两个热包子“救”了卢痴一命,卢痴便以“恩公”称呼谢宣,只要他到钱家店里,卢痴都会跑来为自家恩公念自己写的文章,谢宣也给他捧场,一边捧场,一边帮卢大郎扎几个灯笼。卢大郎夸谢宣手灵巧,邀请他来店里做活,谢宣道自己吃不了苦,便拒绝了。
其实谢宣听不懂卢痴跟他念叨的是什么,但他能装成听得懂的样子,有些言论还把卢痴激动得不行,引谢宣为知己。
相比卢痴这名字谢宣还是叫卢二郎叫得顺口,可在卢痴的坚持下,他只好叫他的字:终知,还不是终知小弟,就单叫终知。谢宣不大懂他们文化人的世界,一个姓卢的为什么非要又有个姓终的名号。但既然卢痴高兴,他也就这样叫了。
今日凑巧,谢宣刚进卢家门就碰上了卢痴,卢痴眼睛一亮,拱手道:“恩公,你好久未来我家了!”
“终知啊,我最近事多,没和你见面,可别怪愚兄。愚兄来这儿取灯笼,终知可晓得我家灯笼在何处?”
谢宣一见卢痴,就把所有自己觉得是“高雅”的词全部用上,咬文拽字的感觉虽然别扭,却很好玩。
“大哥已然做好,小弟马上给恩公装上,恩公今日务必赏光到里屋,小弟为恩公写副门对,恩公回去贴上,图个吉利,恩公请。”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恩公请。”
卢家人既然不待见卢痴,自然也不会给他准备什么好地方,卢痴的小屋子在卢大郎堆放杂物的仓库和茅房之间,本来就阴冷,加上炭火不足,谢宣进去后感觉屋中比外面还冷,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陋舍阴寒,委屈恩公了。”
“没事,没事。”
卢痴给谢宣拿来一床破絮被裹上,自己忙活开:将三张红纸铺到桌面上,舔舔冻上的毛笔,思索片刻,认真写了起来。
“恩公看看。”
谢宣拿过写好的门对欣赏,上面的字他是看不懂,可一笔一划似乎颇有章法:“终知,你的字很好啊,要出去卖字,能得不少银子吧。”
卢痴笑得自豪:“小弟不是夸耀,就算逸少在世,小弟也敢和他比较一番呢。”
谢宣当然不知道“逸少”是何许人也,几斤几两,但他听得出这大概是个很厉害的人。
“终知说的不假。”,谢宣顺嘴拍了个马屁,“来,给愚兄读读,都写的什么。”
“……”
一联七个字,两联十四个字,加上横批四字,共十八个字,谢宣只听明白了横批四个字“国泰民安”。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道:“终知啊,你这横批为什么用‘国泰民安’这几个字,也太大了吧,写个什么团圆之类的就好,这‘国泰民安’,我们小百姓,不合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