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茶坊和苏氏点心铺一样坐落在以明月楼和南楼为中心的商铺林立的地方。店如其名,带着小家碧玉的温婉可亲,是奉棠唯一专为小姐们开的茶坊,自掌柜到堂倌全都是女子。虽也接待男客,但只在一楼最边角的地方划出一小块地方。不仅如此,坐在这儿的男子不准大声叫喊,小声言语多了都要受到两个站在这里人高马大的侍卫的横眉冷目。谢宣挤在这个憋屈的角落,身边一群粗汉东张西望,多半偷偷望着楼上珠帘之后浮想联翩,少半为了张冲评书——关于今日三司会审。
谢宣并不属于多半也不是那一少半,想听他会到别的瓦舍找说得更好的先生,给小姐们说书的张冲算奉棠城说书最烂的几人之一,为了迎合女眷,总把东西改得面目全非。而寻常到杏儿茶坊他都会仗着自己绝佳的目力研究珠帘后的美妙,现下他头痛得厉害,眼睛发干,没有看美人的心思。
他只是想找个能听到定北王的书且安静的地方,杏儿茶坊无疑是最合适的,没有不过脑子的嚎叫,议论评价也只有身边的人能听得到。
杀人魔,卖国贼,风流鬼。
这在形容定北王孟梁的词中已算好的。
小的时候,谢宣坐在古树荫凉处,听走街串巷的说书人讲定北王的故事,从孟羌大破契骨城被恭圣帝封为世袭的定北王,获得这几乎前无古人的荣宠,第二代定北王孟砥战死,年仅二十二岁的孟梁接替父亲抵挡北境二十八部的进攻,讲得他恨不得自己也到战场上,帮着守护北境一方太平。他欺负二牛给他做了把剑,用掏空的西瓜壳刻出头盔,大家演那出小王爷素甲守关的戏,他每每都凭借武力获得出演定北王的机会,还为定北王添了不少戏码。
“那凌霜是位烈性女子,诉说完冤情便朝着旁边石柱撞去,官差阻拦不住,可怜这……”
张冲说到此,不少姑娘小声啜泣。
谢宣木木地盯着桌面。
他不愿相信这些是真的。
把赈灾的钱粮拿去与北境二十八部和谈,榨取民脂民膏,从平民百姓家抢掠女子作乐,毫无缘故虐杀士卒,逼迫宛香就范……
“金猛将军说到定北王的暴行,偌大汉子竟然掉下泪来,官差带他下去查验,身上青紫交错,新伤叠着旧伤,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金猛确实有伤,他当庭袒裎上身,背后棍痕交错,谢宣亲眼所见。
“这样的狗王爷就该夺了他的爵,把头砍下来放到菜市口的旗杆上!”
会审结束时,一个汉子义愤填膺道。
他身边一群人也慷慨激昂地点头附和。
“你们忘了王爷当年守关的事了吗?就算那些罪过都是王爷犯下的,他的功劳不比罪过大么?鞭尸,鞭你大爷的尸!”
谢宣朝着那汉子吼道,汉子被他吓了一大跳。
看到谢宣清瘦的样子,汉子歪嘴笑道:“怎着?孟梁是你爹爹不成……”
汉子最后的“成”字被谢宣的拳头堵在嘴里,二人扭打在一处,旁边几个人赶紧上前拉开。
谢宣推开架着自己的几个人,吸吸鼻子,用手抿掉流出的鼻血,他低头朝汉子道歉,那汉子嘟嘟囔囔地离开了,也没再找谢宣的麻烦。
谢宣深深吸进口气,再长长地吐出,心里好过了许多,打架是个好东西,对他这种不识字的人来说。
那日关行街威风凛凛,今日万人唾骂死有余辜。
谢宣好像看到自己的结局一样,没来由的难过。
他很想问问江大哥,这些都是不是真的。
可问了又能怎样?
唉。
“哎,哎。”
谢宣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差点儿从自己蹲着的椅子上摔下去。
“我都在这儿敲了半天桌子了,你入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