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时末,丘如烟用完了早膳准备下楼,巧香给她系好帷帽,几人便一前一后往楼下走去。
丘如烟双手伸出帽帘外提着裙子,缓缓下楼。
堂下,正对着楼梯的角落间,江北渚和林羡阳两人停了箸,正拿茶水漱口。
林羡阳咕噜咕噜一口水还没吐出,忽然看到什么,目光一顿,愣神间一口水咽了下去。
一旁的江北渚随之抬眼。
楼梯间,一女子缓缓正下楼,帽帘将她上身遮得严严实实,入目便是那双白玉镯子。
——他目光微凝。
是生辰宴上她戴的那一对儿。
“是是是...是丘家小姐吗?”
林羡阳目不转睛盯着那处,似是问他,又像是自语...
江北渚目光落在她裙子上,那双手小小的,指尖素白青葱,藏蓝的料子衬的她双手更显莹润,裙下露出半个绣花鞋面,踩在木梯上轻轻一声。
待丘如烟出了门。
“我要不要上去问好呢...”
林羡阳盯着她出去的背影自言自语,似乎有些跃跃欲试。
江北渚垂下眼抿着茶,不说话,不知不觉间杯中茶已空。
丘如烟出了门往那码头走去,因着只有几步路,便未乘车。
晨光熹微,四月初的天气还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巧香想给她披上披风,丘如烟却是免了,她又不似云湘那般身娇体弱。
到了码头边,正要上船,忽闻后面有人在叫她,回头一看果然是那林小少爷。
只见他三两步上前,巧香巧礼忙挡在前面一脸防备:“大人可有事?”
林羡阳看了她两愣了一愣,心想,怎的没有良竹...不过也不打紧,他微微行礼屏声道:“蚕桑会那日遇到小姐丫鬟,听说丘小姐身子不适,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几个丫鬟交流了一下眼色,心里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丘如烟透过纱幔,瞧着那几步外的男子,倒是生的俊俏,只是稍显稚嫩...
林羡阳久不闻她回应,耳根有些发红,掩下心跳又道:“此次在下也...也随江大人一同回京。若是...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差人来唤便可。在下若是帮得上的,自是...自是略尽绵力!”
说罢他想了想似是有些犹豫,半晌掏出一袋子东西道:“听闻小姐有些晕船...上次来金陵在下也晕船,便寻了方子捡了几味药材来缓解,颇有成效!兴许小姐用得上...”
说罢,他有些羞赧地递了过去...
巧香却是不敢收,当面收男子东西,于礼不合,便回头看了看自家小姐。
丘如烟倒是没想那么多,想着若是有用倒也缓了自己头晕目眩之状,便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巧香上前将那锦袋收了。
巧礼随之低头行礼:“婢子代小姐谢过大人。”说罢,几人转身上了船。
留下林羡阳在原地久久张望,一时出了神。
不远处,江北渚缓缓走来,自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林羡阳见他来了,对他行礼打招呼,江北渚目不斜视嗯了一声从他身旁走过,上了船。
林羡阳跟着上了船,站在他身侧,却觉着周身有些发冷,不免感叹都四月了,清晨还这般冷,遂回了舱内。
江北渚站在围栏旁,双手负在身后,面色平静看着远处。
晨露微微侵湿他的鬓发,他似是不察。
一路沿着运河,进入了淮南漕渠河段,也就是现在俗称的里运河段。
因宋代淮东提举陈损之提议“自扬州江都至楚州淮阴筑堤三百六十里”,于是扬州运河有了湖堤,淮扬之间一直都是在诸湖中运行,所以适时称之为“湖漕”。然至本朝,为了使船只安全运行,摆脱湖中风涛影响,依湖开河,将河湖分离成了本朝朝廷工部与各漕运使等治河官员的最大心愿。
遂自洪武至今,先后开挖了康济,弘济等河,使得这一河段漕运发生了巨大变化。
“其实,最初,运河渠化第一人是一位平民百姓。”
林羡阳诧异“平民百姓?”
江北渚与他在甲板上说这段运河的历史。
“恩,是宝应的一位老翁,名曰柏丛桂。”江北渚抬眼看着前面船尾上宁国侯府的标记,缓缓说道:“适时朝廷听之,便命淮安扬州两地数万人,自宝应槐楼抵界首穿直渠四十里,在河堤之东又筑一堤,在湖堤与河堤之间形成河道,将湖河分离,船只在河中航行。‘引水于内行舟,自是堤无溃决之虞,民亦休息,而舟行称便’。因此人姓柏,后人表其功德,便称之为‘柏氏堰’。”
林羡阳啧啧称奇道:“这般厉害...”遂他又疑惑道:“江大人乃户部下,为何对这工部及运河之事这般了解?”
江北渚笑道:“强学博览,足以通古今,为官者各道皆走上一遍,才不致于为人所破。”
林羡阳却是不解道:“然临川先生却说‘人之才,成于专而毁于杂’。”
江北渚拍了拍他的肩道:“王荆公之言自有他之理,故,吾之言自有吾之理,至于谁对谁错,得结合实际情形来定。”
林羡阳似懂非懂...却也没有再问。
江北渚却只觉这小探花与老谋深算的林阁老真是半点也不像。
上京,
清明前,某一日朝堂之上,天子命司礼监当众宣读诏书,并在正门前昭告天下。
将漕运以黄河为界,分为南北漕运段,任命青州宁波两府漕运使为南北直隶漕运总督,即刻到任,并新建南北漕运府司,着司礼监锦衣卫共同督造工部完成。
此诏一出,举朝震惊,群臣议论纷纷,有赞同的有抗议的也有无动于衷的,总之朝堂之上,颇为热闹。
然皇上丝毫不给大臣们进言的机会,宣读完便摆驾回了乾清宫,也不见诸臣。
此事传到仁寿宫里,周太妃当即便摔了杯子。
“倒是知道瞒着我了...”周太妃冷笑,一双凤眸里染了几分怒气。
莲姑姑新沏了一盏茶道:“娘娘莫气坏了身子。”
周太妃想了会儿什么,低声喃喃道:“还是得赶紧把皇后定下来,不然...”她膝下无子,皇上越发不愿受她掌控...到底不是亲生的,诶......
过了半晌她又暗自发愁:“那帮言官实在是难对付,得想个法子才好......不知父亲那边有何对策,皇上此番如此不顾及周家颜面...”
对于此事,李彦倒是没有多少意见,只是诧异这新上任的两人是何背景。天子此举,于他们并无害处,那漕运以往本就不是他们的,周氏才是被狠狠打了一闷棍。
却是不知又有何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