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回京是不可能的,圈起来当个闲散王爷才合皇上心意。
文武百官对皇上的继位颇多微词,礼部言官等人揪着这一点不放,一直到现在都未立皇后。而周家又对那后位虎视眈眈,这样一来二去,皇上如今都二十出头了,后宫还空着,简直是历朝历代闻所未闻!
只有他们这些宦臣急的火烧火燎的!
他接过秉笔太监递来的一本折子,那太监低声说道:“印公,金陵递过来的。”
“金陵?”说着他翻开折子,扫了一眼。
“小温子杀了那边的刑部主事?”语气似乎颇显意外。
那太监似有话说,雨亭澜掀起眼皮扫他一眼,不耐道:“有话就说。”
那太监忙一五一十恭敬禀告与他。
“那金陵刑部主事的爹和上京吏科给事中柳大人早些年是好友,如今柳大人联合右御史范大人请求罢免咸温公公的镇守太监一职,说他滥用职权,肆意残害官员,请皇上着督察院派人前去代职...”
“做梦。”
雨亭澜冷笑一声,将折子扔到篓子里,表示不会给皇上看。
“皇上那里自有我去说,范林春那胆子叫几个人去提醒他几句就缩回龟壳里去了,”一个正二品御史却半点实权都没有,督察院全听李彦一个人的。
这柳大人怕是也明白李彦不会管宦官的事才去找范林春的吧,也是个假仁假义的货色。
官场上哪有什么朋友!
他冷声问道:“人果真是咸温弄死的?”
咸温在他手下多年,虽为金陵镇守太监,可是并未出过什么篓子,何故将人杀了。
那太监也不太了解,只老实答道:“属下不知,那边的人说是这事似乎与织造局有些牵连。”
“织造局?”
雨亭澜一愣,想了想,今年的春丝由织造局押送,算算日子也该到金陵了。
进贡的东西可马虎不得,看来他得亲自去问问咸温了。
下了早朝,一身绯色朝服的修长身影正往文渊阁走去,观之后背的补子,乃是一双孔雀,正是那正三品户部侍郎,江北渚。
“留慕慢走。”(江的表字)
江北渚脚步一顿,回过身,一双沉静素淡的眸子看向来人。
回头一看是兵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林大人,微微拱手低头道:“林阁老。”
林储才上前与他并行,他缕缕胡须慢悠悠说道:“你在户部待了两三年了,少青(李彦的表字)天天将你困在户部算着那点粮啊米的,什么时候来我兵部坐坐?”
江北渚低眉不说话。
林储才见他不回应也不恼,他找李彦要了两三年的人了,李彦跟护宝贝疙瘩似得不给他,无论无何,这次他一定得将人要来用一阵。
他凑近江北渚耳边低声道:“漕运那边查获一大批兵器,夹带在织造局的官船里,金陵刑部抓到一人,从他嘴里弄出点东西,可惜那刑部主事被咸温的人逮了去,给弄死了。不过隐约透出点儿风声,这兵器似乎是运往北边儿的。”
江北渚抬头看他:“建州?”
林储才点点头不说话,似乎是认可了他的推论。
建州从前朝开始就是周氏三大亲卫屯兵之地,说到北边,除了周氏,再也想不到其他势力。
他看着远处的文渊阁叹了一口气道:“春耕要到了,你们户部就要忙起来了,到处都要人外派各地监督里甲赋税播种春耕,现在不去查,过阵子可就没机会了,况且,那么大一批兵器你就不好奇是拿来干什么的?”
他转过头看着眼前沉稳端肃的后生,眼里不乏赞赏。
从当年统筹两广抗倭时就想提拔此人到兵部,无奈被李彦捷足先登将人划去了户部。新帝登基折了大批东宫官员,如今朝廷青黄不接,好不容易出来个优秀后生还被人先下了手。他这心里真不是一般的急躁!
林储才见他沉思又道:“你也知道你老师那一把老骨头,能把今年撑过去就实属老天给他留命了。户部能担大梁者不多,周家早就将你视为科道言官一派,若是手里不握着点东西,等少青一走,你便是两面受敌。那掌印太监表面上看起来谁也不帮,可是周家家大业大,你老师手下言官又轻慢宦官,难保此人迟早被周家拉拢。他是皇上宠幸之人,若是他都站在周家一派,那这朝廷就真的无我们容身之地了。”
说道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语气带了几分难以言明的心情:“留慕啊,来我兵部吧,掌天下兵,也好过天天为那些钱财里的勾心斗角打交道。”
江北渚听了他这番话,笑了笑停下了脚步,两人站在了一起,更显得他身量颀长拔高。
他一身朝服熨烫的规规整整不带一丝褶痕,补子上的孔雀色彩艳丽,金花腰带上系的钑鹤绶带被风吹起,顷刻间腰牌玉佩撞击作响。
他人本就端方清冷,此时一笑颇有冬雪回春之感。
只见他微微拱手道:“阁老之意,下官怎会不知,正如阁老所言,户部如今还有我和老师撑着,若我来了兵部,将来老师登仙而去,届时户部无人,岂不为周氏所握?财政民户乃国之命脉,而善兵者却是能者居多,倒是不缺我一个...”
说到这里他抬眼扫过翰林院方向,带了几分意味:“探花郎天天往兵部跑,我见之颇为勤勉,阁老何不用心栽培。”
当朝探花乃林尚书的幼子,为人天真烂漫,酷爱兵事。
顿时,林储才换下了忧国忧民的一张脸,横眉冷哼:“他不是那块料,跑得再多也没用!”遂又皱眉道;“来兵部这事就此揭过,那这批兵器你可有想法?”
江北渚负手看往远处,微微笑道:“自然是有的...”
“哈哈哈...我就说你这后生,面上装的那么大义凛然,心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两人出了皇极门分道扬镳,江北渚进了文华殿,而林储才则去了武英殿。
虽同为六部,但入阁大学士不在六部处理政事,而是各有一殿分开处理公务,只有朝议或者殿议时才去文渊阁大殿一起议事。
当年太祖皇帝政事繁忙,时常批阅奏折至凌晨,后来成祖上位便组建内阁协助处理公务,历经几代帝王之后,渐渐赐予内阁票拟大权,在宣宗时期,为了制衡内阁权力,又赐予司礼监太监秉笔批红大权,各自牵制,至此已百年之久。
今上天子乃前朝第四子,先帝驾崩后,本应太子继位,然周太妃联合内廷太监搬出先帝诏书,废太子允丞赴凤阳守陵,扶四子允益继位。一时举朝震惊,多数拥护太子之臣锒铛入狱,东宫辅臣更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当时皇城锦衣卫和东厂到处抓人,臣子百姓人心惶惶。
新帝登基后,朝政为周家把持,只有寥寥几个资历名望颇高之辈能与之分庭抗礼,而依附着周氏的臣子世家更是多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