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王华指着徐宁,怒道:“他是你师父?一个破落军户,你跟着他能学什么?他是教你孔孟大义,还是教你你为人道理?”
“都不是,说起来爹爹您也不懂,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王华听了,气得捶胸顿足:“孽子孽子!你不学孔孟大义,又不学为人道理,你学的什么歪门邪道?!我王家究竟造了什么孽,生出来你这个逆子!”
“父亲大人,这其中乃是一门大学问,孩儿也只是刚刚入了门而已,所以尚需学些时日。”
“好好好!你要学歪门邪道是吧,我今天就把你逐出王家!你若是今天不跟我走,就永远别回去!”
“爹爹,孩儿过段时间就回去。现在先不回。”王守仁一直都躲在桃花树后,但嘴还是很硬。
“好好好!真是王家的好儿子!哼,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儿子!”说完现场安静下来。
“呲溜——”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到刘溪桥站在那儿,手里拿着泥螺,正瘪着腮帮子使劲地唆,不知为何,唆出了声音。见众人望向她,便松了嘴,默默地舔。
“爹爹,你还是先回去。过几日孩儿亲自向你赔罪。”
“你不用回来了!”王华一脸悲愤,一甩袖子离了徐府。
最后院子里只剩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徐宁先开口道:“伯安,要不回去劝劝你父亲。”
王守仁道:“不用,他就是担心我,看到我没事也就安心了。你放心吧,没什么事。喂,告诉你,刚才的不算,你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偷吃。”
刘溪桥笑嘻嘻道:“算,必须算,你要输了!”说完扭着小身子往房间里跑。王守仁急忙追过去,大声嚷道:“耍赖皮啊。”徐宁看到也只能摇头苦笑。
王华当晚在县衙里住下,次日一早便出城,也没跟王守仁打招呼。匆匆又过去几日,忽然有一队人马到了徐宁府前,下来的人乃是一个身穿太监袍的年轻公公,手上捧着黄皮封卷的圣旨。
下了马,那太监尖着嗓子道:“这里可是徐府?”
门子早就吓了一跳,急忙将人接进去,又通知了徐宁。徐宁心中暗道:“看来终究还是来了。”不由叹息一声,迈步就要出去,被周绾绾拦住。
“相公,你可不能这么出去接圣旨啊。得沐浴焚香才可。”
“这么麻烦?”
周绾绾道:“这是头等大事,算得了什么麻烦,相公快去。”
徐宁无奈,只得命人弄了一桶冷水,随便洗了洗,换上新衣服,这才迈步走到客厅。只见到一个年轻公公,面皮细白,正坐在那儿优哉游哉地饮茶。
“卑下徐宁,见过公公。”
那公公急忙笑眯眯地站起来,道:“咱家可是要先恭喜一下徐总旗,以后还望徐总旗多照拂照拂。”
“公公言重。该是徐宁请公公多照顾才是。”
“好了,闲话少说,徐宁接旨吧。”
徐宁连忙跪下,连带着刘溪桥、王伯安并一等下人全都跪在地上,那公公尖着嗓子念了一大通半文不白的话,徐宁压根就没听懂,待念完,那公公道:“徐宁还不领旨谢恩?”
徐宁连忙三呼万岁,叩头领旨。起了身,徐宁道:“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中午留下来,让卑下好好款待一番。”
公公拱手笑道:“徐百户就算是不说,我也要留下来讨一杯喜酒。”
“公公请!”
命人安排好公公,他才拿起圣旨细看,除去前面那一大堆云山雾罩的虚词儿,其实重要的就是最后的两句话:擢徐宁为宁波府锦衣卫百户,择日启程赴任。
徐宁感慨,古人废话真多呀。
当天中午设宴款待王公公,这公公名字叫做王一水。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王二水,王三水等人。这倒是徐宁第一次接触太监,跟印象里的不大一样,这些太监也并不都是变态。
吃完喝完,徐宁又封了约有一百两的红包,送给王一水。王一水假意推辞一番也就接受了,当天下午便赶回宁波府。
徐宁送走王公公,又犯了愁:齐老爷杀了也就杀了,一点都不可惜。可是敬亭跟红娘他们三个,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若是调走,总该想个法子全他们性命。
但现在要说救他们出来,却也是不可能。前思后想,没什么好办法。
次日,一大早县城里又来一队人马,也是宫里出来的,不过这一次没有找徐宁,而是直接去了县衙,宣读了圣旨。
圣旨的意思是,齐德成罪大恶极,就地正法。至于崔敬亭人等,押赴京师,由锦衣卫看守,问出情报再说。
中午消息传到徐宁的耳朵里,徐宁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连忙出了府,命人打造三把钥匙。一切安排妥当,徐宁方才回了府。
一到府上,张师爷便派人来了。说是邀请徐宁到县衙中一叙。
到了县衙,知县上官仪设宴,县衙里一众人等作陪。主要是为了感谢徐宁。徐宁暗笑,早不感谢,晚不感谢,刚刚接了圣旨便来感谢,这时间把握的也太过凑巧,当下佯做不知,尽力客气,众人喝得醉醺醺的方才散去。
临行前,知县上官仪道:“明日便要处斩齐德成那老贼,徐百户可一定要到。”
“一定一定。”徐宁拱手回道。
下午消息便传遍宁海县。起初大家都不明白这齐老爷究竟是犯了什么事,等官府的文告出来,众人方才恍然大悟,消息传播的更快。这里的人屡受海盗侵扰,损伤无算,早将海盗恨得牙痒痒,听说齐老爷竟然是这里海盗的统领,各人义愤填膺,当天下午,齐老爷的宅子又一次遭了火灾。
次日清0早,许多人自发围在刑场,时间虽然还早,但却没人觉得不耐烦。将近午时,齐老爷身穿囚服,站在囚车里被押出来,人们的情绪达到顶点,无数人破口大骂。
骂着骂着,人们怒气就上来了,在场的所有人,哪个没受过海盗侵扰?谁家无人死在海盗手里?他们将愤怒发泄到海盗头子身上,无数的石头,沙子臭鱼烂虾都往齐老爷身上扔。
要不是衙役们用盾牌挡着,齐老爷怕是都走不到刑场上。
到了刑场,还有一套繁琐的程序要做。齐老爷跟丢了魂魄似的,呆滞地跪在地上,对身边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程序完毕,知县上官仪开始宣读齐德成的罪状,足足念了有十来分钟,方停下来。
“啪!”上官仪惊堂木一拍,道:“大胆贼首,尔身为一方首富,不思与邻为善,反倒勾结海盗,鱼肉乡里,所做所为,天理不容!”
“哈哈哈哈!上官仪,你说的比唱得好听。你吃我孝敬的时候,怎么不说?为了杀死徐宁,你收了我一千两银子的贿赂,你怎么不敢拿出来?哈哈哈哈,不教而诛,干的好!干的漂亮!”
徐宁本在一旁坐着,不由抬眼看了看上官仪。
上官仪又惊又怒,一拍桌子喝道:“大胆!来人啊,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且慢,”徐宁道:“大人,时间还有一点,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他说。”
上官仪脸色难看,但是也无可奈何,现在徐宁已经是锦衣卫百户,面子得给一个,只得沉声道:“那徐百户抓紧点时间。”
徐宁拱手道谢,站起来缓缓地走上断头台,往下面看去,一片乌泱乌泱的人群望不到头。这些人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他有一种天命在身的错觉,大概皇帝看着下面跪的众人,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走到齐老爷身边,道:“齐老爷,你都死到临头,还要拉一个垫背的。”
齐德成哈哈大笑,弄得背上的草标都晃动不已,大声说道:“你是个聪明人,我说的是真是假你难道不知?”
“齐老爷,”徐宁恍若未闻,高声说道:“你落到如此下场,知道你错在哪了么?”
“愿意请教。”
徐宁在齐老爷面前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说道:“你错就错在,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就是一个小蚂蚁,你随时都能捏死我!对不对?”
“不错,我齐家何等风光,你不过只是军中一个个小小总旗,有何德何能,敢与我齐家争短长?”
徐宁笑了笑,又道:“齐老爷,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们齐家确实厉害,但也不是福寿永享。当初,齐元楚若不是那么嚣张跋扈,这一切本来可避免发生,可是你却一味宠溺着他。”
“古往今来,多少王侯将相,也不过是一抟黄土,一杯淡酒。你齐老爷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哼,成王败寇!你如今说这些有么用?”齐老爷冷哼一声,眼神冰冷地盯徐宁。
徐宁哈哈大笑,指着下面的百姓道:“齐老爷,你睁开眼看看!他们都是你眼中的蚂蚁,可是他们也有血有肉,不是你胡乱摆弄在手里的棋子,如今你落得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有他们一份功劳!”
“今日你上路,我没什么好送给你,就送给你一首诗,下辈子,做个好人!”
徐宁咳嗽两声,大声道:“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