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回去倒头就睡。
直到下午徐宁才醒来,周绾绾伺候他起床,吃了点东西,取五十两银子,命人叫来了几个弟兄,正要去望春楼庆祝,忽的有个军户在大街上拦住他,说是张千户有请。
徐宁略一沉吟,心中暗道不好。
张千户原本是个百户,由于崔光远调任指挥佥事,所以百户的位置自然空下。崔光远举荐张季真。那一日张千户上任,徐宁跟众多同僚前往恭贺,远远地见过一面。之后便没打过交道。
昨日徐宁擅自将旗下的几人调往老虎滩设伏,也没与张千户通气儿,这会儿来请,怕是要兴师问罪吧?
一边思忖,一边将钱悄悄地交给李铁柱,让他带着人先去酒楼庆贺。
到了大营,张季真端坐在桌案之后,阴阳怪气道:“大胆徐宁,你可知罪?”
徐宁拱身行礼,道:“大人,卑下不知。”
张季真猛一拍桌子,喝道:“大胆!你私自调兵,是为何故?按我大明律,私自调兵者该何如?”
“斩首示众。”
“着啊!既然你知道,那你便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来人——”
“大人且慢!”徐宁急忙阻止,道:“大人怎么忘记了?这是大人您吩咐卑下的。”
“胡说,我……”张季真猛地一拍案子,站了起来,忽地顿悟,又坐了下去:“接着说。”
“大人,知县大人得了消息,说山东响马崔敬亭龟藏就龟缩在老虎滩。衙门里人手有限,知县大人请千户大人相助。因为我跟崔敬亭见过一面,所以大人便让我带人前去,这才将贼人一网打尽,大人难道都忘了?”
张季真眯着眼笑起来,道:“嘿,你不说我还真是忘了。嗯,徐宁,不错,你很懂事。”
“是大人教导有方。”
张季真一听,眼睛都快笑没了,咳嗽一声道:“嗯,这事就暂且不提,不过眼下还有件事要办。你抓了人,按照规矩,就得上报,奏疏你可写好?”
“这……”徐宁倒是忘了这茬,不是他高风亮节,而是他本身是抱着自救的目的做事,完全没想到还要往上报,再说,奏疏他既没看过,也没写过,要写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张季真见他为难,一摆手道:“我便知晓你不会写,不用担心。我已命人写好,你回去照着抄一份就行。”说完他从案子下面摸出一本奏疏,徐宁接过去,躬身告辞。
路上徐宁打开奏疏看了看,暗骂真不要脸。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他张季真任何屁事,但奏疏里却把他描述成力排众议,坚持支持知县工作的典范。好似没有他,就根本不可能抓住钦犯似的。
徐宁一边骂,一边把奏疏往怀里一揣,径直往望春楼去。
徐宁这边不提,且说上官仪连夜写好奏疏,一份送往台州府,一份送往京城。昨夜兴奋一个晚上,天色将亮时,上官仪才睡下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有门子在外面慌张来报:“不好了老爷!翰林院的王修撰来了,已经到了北门口儿。”
上官仪蹭地就从床上跳下来,穿着亵衣跑到门口,拉开门问道:“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门子苦着脸道:“这会儿怕是都进城了。”
上官仪一听立刻跳起来,道:“那还等什么?快点准备准备,把衙门上上下下都给我打扫一遍,快快!另外通知师爷、典史、县丞,都赶紧去北门迎接!”
上官仪急匆匆地出了门,还未到北门,便在半道上遇到王华。上官仪急忙下轿参拜。王华掀开轿帘,道:“伯安呢?”
“启禀大人,令公子如今在徐宁府上。”
“去徐宁府上!”王华重重丢下轿帘,上官仪起身擦擦额头的汗,正要走,忽然见到刚才通知徐宁的衙役又回来了。
上官仪呵斥道:“你怎么还在这,还不快去知会一声?!”
“启禀大人,班中有弟兄见到徐宁带着旗下的小旗去了望春楼。”
王华猛然掀开轿帘,喝道:“望春楼?”
“千真万确。”衙役拱手回道,“有弟兄见到他刚进望春楼没多久。”
“好你个徐宁!我儿如今生死不明,你竟然还有闲心喝酒!去望春楼。”王华一听怒火蹭地就上来,狠狠地拍在轿子上,咬牙切齿道。
一伙人浩浩荡荡去往望春楼,一路上衙役鸣班开道,旌旗招展。说着话,便到了望春楼,王华匆匆下轿,走进大堂。
小老板见县老爷亲自陪着一个人到来,吓得浑身直哆嗦,急忙从柜台后跑出来跪拜。
“我且问你,徐宁在哪里?”
小老板急忙伸手一指:“二楼雅间儿。”
“带路!”
王华憋了一肚子火,跟在小老板身后,蹬蹬蹬上了楼。到了徐宁喝酒的雅间,只听到里面传来乱糟糟的声音。
“五魁首啊,八匹马啊……”
“喝喝喝,快喝,别啰嗦。”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王华气得直哆嗦,一群破落军户喝酒也就罢了,竟然还把李白搬出来,登时控制不住,用力狠狠推开门。
一股酒气扑鼻而来,里面坐了十几个人。杯盘狼藉,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一个大汉站着,听到响动陡然扭过头来,大声骂道:“哪里来的鸟厮,耽误爷爷吃酒!”
说完伸手拍下来。
众人大惊,想要阻拦已来不及。只听王华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
“大胆!此乃翰林王修撰!你这贼军户好大的胆子,来人,给我拿下!”上官仪吓个半死,急忙喝令衙役。衙役上前扭住大汉。
大汉乃是吴承宏,闻言吓出一身大汗,急忙跪地,道:“卑下不知,死罪!”
徐宁跟几个弟兄都站起来,忐忑不安地看着坐在地上期期艾艾的王华。
上官仪亲自把人扶起来,怒道:“徐宁!这是你的人,好不懂事,给我重责三十棍。”
“慢!”徐宁急忙从里面走出来,道:“卑下宁海总旗徐宁,参见王编修!大人,这小子不懂事,误伤贵体,请大人饶恕则个。”
王华哼唧了有一会儿,这时也缓过来,咬着牙呲着嘴道:“你就是徐宁!我问你,伯安呢?”
“正在府上歇息。”
王华厉声喝道:“好你个徐宁!我儿伯安身负重伤,生死未知,你竟然在这里饮酒作乐!若是伯安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拿你试问!”
徐宁苦笑,低头拱手道:“大人请随我回府,一看便知。”
王华道:“哼,走!”
一群人惴惴不安地出了望春楼。徐宁给他们几个使个眼色,害怕王华再想起刚才的事,意思是让他们先溜回大营。薛师道是个机灵人,跟着衙役们走了一段,悄悄带着他们全都溜了。
到了徐府,徐宁径直带着王华并知县去了厢,推门一看,几人都惊住:王守仁衣冠不整,领口耷拉着,翘着腿儿坐在床榻上,面前摆着一个案子,上面放着一大盆香喷喷的泥螺,旁边堆着一大堆壳子。对面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众人进来的时候,两人正使劲地唆泥螺,吃得满嘴流油,手上也脏兮兮的。
“伯安!”王华沉着嗓子叫了一声。
王守仁呆住,咕咚喉咙一紧,忙把嘴里还未吃完的泥螺咽下,丢了手里的泥螺,跳下床榻,拱手施礼道,“爹爹。您怎么到这了?”
王华怒道:“还不是你个不孝子!枉我千里迢迢,从京城赶来,原来你竟然如此快活?”说着跨步上前,举手就要打。
王守仁连忙道:“爹爹且慢动手。容儿回禀。”
王华道:“住口,跟我回去!怪我多日一直忙于公务,对你疏于管教,你竟然期瞒我?回去跟我领受王家家法!”
“爹爹,您听孩儿说。”王守仁语速加快:“前几日孩儿确实被刺客刺伤,命悬一线,这几日方才好了一些,还未能给父亲大人报平安,您就来了!”
王华大怒,眼睛四处一扫,猛然间看到笤帚立在墙边,伸手抄起来,追着王守仁打:“合着还是你爹我来错了,我打你个未能回报,我打你个未能回报!”
“爹爹勿打,爹爹勿打。”王守仁也不是什么听话孩子,挨了两下,急忙躲起来。很快这小小的厢放已经容不下爷俩,先后跑了出去。
王华多年养尊处优,身体大不如前,王守仁也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身上还有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武功,王华怎么可能追得上他?
不一会儿两人就把徐府闹了个鸡飞狗跳,王华一个不慎,绊到石头上摔了一跤。吓得众人急忙上前搀扶起来,王华又恼又羞,丢下笤帚道:“你个孽子……你……要气死我!跟我回去!”
王守仁瘸着腿,藏到桃花树后,探出头来:“爹爹,孩儿还有许多东西要向师父请教,暂时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