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乌夜春莺、龟兹西凉、拓枝绿腰、霓裳剑器无所不会,胡旋也是这坊内顶出彩的——殿下与贵人们可莫要不信老身所言,只消一睹,便知功夫到不到家。”
楚王听了,放松身子歪靠凭几之上,托腮想了一想,说:“既如此,便先随意跳个让大伙看看本事——来个绿腰吧。”
赵妈妈躬身应“是”,回头示意乐队及丝努尔后便恭敬退至一旁。待众人具静,琵琶手拨子轻动引了数声清音,接着萧笛亦起,丝努尔于场中垂手换步,款款而动。
绿腰是缠绵软舞,轻盈优雅、多情热切却又颇有内敛,讲究的就是个欲拒还迎、欲说还休,丝努尔如今一身飞天打扮,其实不符其情调,且她非汉女,骨子里头气质也不切合。
本以为楚王这次该为难到她了,可没想到她只一个转身便换了神情,明媚艳丽之气顿收,虽还是喜悦,却多了一份羞赫颜色,面上双眉似颦非颦,暗中眼波流连勾缠。脚下舞步轻缓,用力极敛极巧,玉足欲进还退,纤手欲送还沉。无论旋身踏步,金铃一声未响,无论身段手势,皆是美不胜收。且绿腰看似文雅,实则跳起来却也吃力。不过哪怕舞过半程,丝努尔面色亦无丝毫变,便鼻息都不急,全无出汗迹象。
如此舞姬,已算得上是难得了。
待她舞完,在座公卿抚掌如雷、喝彩声声,更有人取了怀中钱囊、腰间玉佩掷于她足前地毯之上。丝努尔也不管那些,只收了架势俯身拜上座两位殿下,另有数个小丫鬟上来将诸卿赏赐之物收于银盘之中,动作轻盈无声,一派训练有素。
她此时又拜,自然是要讨上座两人一个“好”字。
李鸾假作无事,只瞧着楚王。而楚王看丝努尔如此,先是面无表情,接着又刷地一声开了扇子,放于胸前轻摇了两下,眼睛盯着她却不发话。不过不一会他便失笑了,道:“有这等本领,倒确实硬气。”
听到这话,丝努尔便知道楚王已对自己有所青睐了。她连忙叩首,心中觉得此事已经十拿九稳。果不其然,接着楚王便道:“再来一曲胡旋吧,若还跳得好,我保你今日得离旧业,飞上枝头。”
丝努尔一听这话,真是喜不自胜。她连忙叩谢楚王站将起来,后头乐队也调弦试音、摩拳擦掌,只等一曲胡旋之后送同僚上青云。可不料丝努尔才站到场中摆好架势,楚王却突然抬手。
一时场中鸦雀无声,在场人皆扭头目注楚王,只因楚王性格阴晴不定,历来喜怒无常,其他人难免疑虑。
但偏此刻楚王却又露了笑容——他挑衅似的一笑,以扇做指往李鸾那边一点,道:“这次你来奏琵琶。”
这说的不是三娘还能是谁?
三娘也知道此次逃无可逃,所以被点中时只是暗暗腹诽楚王“无事生非的闲汉”而毫无惊惧。
站起来向楚王一礼,她垂首径直行至场边音声部所坐之处。等她走到时,坐最前头的琵琶乐师已站了起来,将手中五弦呈上。三娘谢了接过,只见此琴曲项优美、半圆如梨,琴身饰有玳瑁骨花,并以螺钿拼出一幅骑驼人奏琵琶图,看去富丽高雅,想必音色不差。
三娘略掂了掂琴,倒觉得还算趁手,于是转身胡坐毯上,专心调那琴音。
在座者都不识她是何人,但又碍于两位殿下在场,只能窃语纷纷。丝努尔也是摸不着头脑,自立在场中狐疑地望着三娘。
三娘也抬头看她,只见她目光惊疑深有不安。三娘想都无需想便能明白她心中所思——好不容易得了千载难逢机会,只消一舞便可脱身于水火,临到头却突然换了不知根底的乐师,这万一砸了可怎么好?
定不负你所望便是了……三娘心中嘀咕了一句,也不多言,只拿起鱼尾拨、轻挑五弦音,随意起手便是霓裳羽衣中最难两节,弹得虽略小声些,但顿挫有致、曲转自如,只是两节便情蕴于声、华彩具现。
这几下惹得丝努尔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就要走过来与三娘说话。三娘别的不怕独怕她问出个“你是何人”来,于是马上挥手打断,要她去场中站好以备起舞。
眼下丝努尔最在意的莫过于自己前程,经三娘一示意,便马上猛醒过来,收了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