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一副知道你会忘:“要你问问大嫂店里缺不缺人,二哥好说话要你去多句嘴,你说说忘了几回,要不是我在娘跟前不得脸,用得上你吗?亲兄弟之间好说话,指着你做些事怎么如此艰难。”
陶老三眉头一簇:“是我叫你在娘面前没脸的?人家泥菩萨过江你不帮,如今家兴发达,我可不去他们跟前显眼,院里事多,你也收整收整去帮帮大嫂”
刘氏想好事捞不上,费力气却惦记自己,敷衍两句自己晓得,陶老三事压在尾巴,分家后自家婆娘跟老子娘彻底撕破脸皮,不是三两句话能劝得开,掀了帘子出门。
男人不顶事,刘氏又气又急,眼见跟酒楼掌柜许诺的日子愈发近,银钞铺天盖地吊在眼前,看得见摸不着委实太熬心性,黄氏一堵墙拦着,她挤不进酒肆,更遑论偷方子。
铁牛一碗粥没动静,刘氏见后满肚子火气嚷嚷:“你爹不肯使劲儿,明个你娘连给你的束宥都交不起,读哪门子学堂,跟你死鬼爹耙地去,做一辈子没人看得起的活儿”
谁不是项上顶颗脑袋,凭地她做不成秀才举人娘。
陶家两进的院子,东西两面厢房,隔道敞亮,划出片不毛地,临门边的条凳偶席上,坐着记礼薄的秦学究,往来随礼全凭这礼簿做凭证,主人家往后照着回礼,免得弄出吝啬不齐对的账。
农家人向来有礼轻情意重的说法,秦学究老来昏聩,这二两铜板还是能数得清,一盏热茶雾花眼,他抬手揉了揉,睁开时见肖似县老爷的一张脸贴靠来,还以为是做梦,待硕大银锭掷地有声在跟前,来人自报门楣,才知真是县太爷尊驾,忙起身歉礼
“小老儿不识堂尊,有失远迎”心中惊骇,陶家乡野门户如何与朱家高门有往来,依着份子钱,堂尊倒像是好友随礼,其中关节想不透彻,后背不经渗出薄汗。
朱正年虚抬手止住礼笑着说:“学究年长,又有功名加身,无需对尔还礼,我左右两位亦等着随礼,先生莫要在这上头误功夫”
他为人有两张脸,堂前堂后旁若两人,如今挂着的是春风和善,秦学究年纪大,一辈子没多少本事谈资,今日堂尊如此敬重,席罢又值得他大肆一番夸谈,不仅好奇堂尊口中左右。
右手边上的他有些印象,东街柳胡同巷子的柳先生,这些年十里八乡,数得过来的秀才,皆出自他桃李门下,有闻是朝官致仕,如今一见却有不对,太年轻,形容不过堂尊之姿。
后者正值官运,前者这仕致得有些早,不过朝堂之上,身不由己事多,自己浊眼哪能看得透。
“这位是?”倒是左边青衣老爷,恕他眼拙,没认出来,朱正年拘着笑脸打趣:“琼鸣,看来你这州府学政官,当得可比闲云野鹤啊”
正儿八经打趣,严岐也不恼:“经年辗转,哪比钧山一方父母官,脸生不识是好事,若人人都晓得学政一副这样面庞,少不得投机取巧的上门,扰了我清官的名头”
朱正年砸吧嘴,乐不可支:“你呀你,还真应了官家赏的那张匾--公正无私”
“好了,今儿是我学生的场子,你二人如此搭台,我第一个不依,都别在这杵着,一边沏茶去”柳权没叫两人唱花腔,再有一会儿,这礼薄该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主子家闻得恩师堂尊亲来,陶家兴引着三人去了厢房沏茶端礼,悬在顶上的三座大山散去,秦学究拧了一把汗瘫坐在玫瑰椅上,心中有道振聋发聩的声音--陶家小儿恁地如此厚的靠山,落在茅草屋里的金凤凰,倒是应景。
柳权、严岐非寻常富贵人家,何处金贵汤茶没饮过,林云芝起初听时默默收了陈年的旧茶,挖出前些日子带回来的蜜渍梅花,递与陶家兴
“也不敢在几位大人面前卖弄,图个时令节物,你送去与他们沏,不奉承充大,留个清明影响”
陶家兴低头看了眼圆肚陶罐,心头暖和,嗓子有些沉,尾音山遥路远的飘忽:“嫂子思虑深远,提点家兴了”
林云芝摆手说不过是赶上:“他们瞧中的是你,能给你添花,也是了不得的事,你且快去。莫叫他们等久”
兜来转去,陶家兴同学政的缘分还是没散,书中所载是救命恩人,有再造之恩,如今亦然,毕竟科举一辈子成败亏得这人成全。
严岐品了梅茶,不知为何想起梅亭那首糊涂诗,他不由得失笑:“前有取蕊熬粥,后有蜜渍梅茶,文人雅士追评的四君子,一并叫你们烹煮个遍,当真有趣,有趣得紧”
想着来帮衬的林云芝豁然在门庭外顿住脚步,面色大囧,脚里外怎么抬都不是,当初即兴之作,如今会是如此形貌--相形见绌下,她委实是俗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