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日子,席面阔,没得要用八仙桌,十来人一席,热闹摆出陶家半条巷陌。
折贴撒网般出去,名单上不少耆老名仕,不敢马虎,林云芝夜里打盹都小心翼翼,天不亮就摸黑起身。
厨房里外,走廊滴水檐、院井临搭的台子,铜铛酒缹琳琅满目,矮敦子里煨着几样煲汤--这些菜磨工夫,若不隔夜提前准备,一早席上赶不赢,肉老塞牙,难免要落下程。
林云芝架上锅生火烧水,一会儿热水用处多,现下炉闲着多备些,她这厢折腾锅中水滚开,东院屋头亮了烛火,黄氏并李氏前后脚,见老大媳妇忙活开,黄氏打水收整得愈发麻利,挽了个简巧的发髻,换好体己的新衣
近处烛火下看,红团团一片富贵,倒显出她两分福气。
黄氏是当家主母,席面露面招至宾客,后厨这些拉杂活不过她手,没工夫在后院折腾,老大媳妇眼底下积了层青灰,夜里想是没睡几个时辰。
厨下里外要她一人安排,确实耗损精神,趁有空她能帮上一手是一手:“办场席,要你忙前忙后辛苦,你且注意些身子,莫要太逞能,有事只管假手旁人,我那些老姐妹,手艺虽不及你,手脚算是麻利,万不要跟她们客套,你越央着她们反倒越高兴”
得亏不是明六朝,规矩婆妈细碎,违制礼法诸多,喜丧之宴也要缩着脖子办。
这年头隔三差五,谁家逢喜事,非丝竹管乐、红烛炮仗热热闹闹的,后厨女眷自家四六双手外,还得倚仗左邻右舍,计较起来,人心隔肚皮。
如今你使唤她们应手,来日她们使唤你师出有名,情面上谁都没拿桑,事才能好办。
黄氏眼珠子睃了两圈问:“老三媳妇还没起?”
“没呢”李氏接了话,她昨夜传过下房,贴窗边听刘氏同老三咬耳根,许是没多大顾忌,叫她听真切喽,老三这回没顺着他媳妇,有了口角,火气有些冲,还是她敲门,里头才没吵起来
刘氏答应得不情不愿,李氏想盼着她真心全是不大可能,这节骨眼她娘风声鹤唳,若不替刘氏遮掩,回头一准又是夹老三在中间为难,自家男人心底不好受。
“铁牛前头窜肚子,折腾好几日见好,脾胃经不得打熬,三弟妹眷顾琢磨是正经事,不好叫她丢开,做娘的心疼、您做奶的心底也不好受,这些活不打紧,三弟妹懂得分寸。”
李氏在当和事佬,林云芝靥着笑:“谁说不是,小孩子娇贵,就怕有病有灾,三弟妹担忧是常情,若她真抛下铁牛,儿媳自认大罪过,于心不安,厨下如二弟妹说的,又不是折腾不开,不肖太多双眼睛盯着。”
“你们少替她好言”黄氏嗔道:“哪是担心孩子,无非是瞧分了家,我们上房日子越过越红火,心下有妒不愿来罢了,家兴考中秀才,往后是要做官老爷的,她前头当我面数落,这下是没脸,怕我以牙还牙,好赖也用不上她,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黄氏心底扣了帽子,过隙生痕,李氏就算舌灿莲花,该不待见依旧不待见。
西头屋子,铁牛苦着张脸,他老子娘连熬了半月的白粥,愣把他嘴里那点咸淡磨光,起初拿糖果哄还能乖巧听话,前几日馋嘴吃过糖葫芦,有了比较嘴便挑起来
想着馒头日日在她母跟前晃悠,私下偷偷不知开过几次小灶,自己没口福,小脸愈发挂不住,这不刘氏又是一碗白粥,他当即闹开了。
“不吃,才不要白粥,我要吃肉”
“鬼喊什么,一会儿子你奶摆席还愁没肉吃,给我把肚腾出来,有的是时候叫你装”
铁牛要闹,她娘脸一板,他自小便精通外强中干四字道理,遇上他娘生气,半点脾气也不敢发,委屈巴巴低头捧着碗,两滴珍珠泪要掉不掉。
要说陶家最见不得陶家兴好的非刘氏无疑,像是自己原以为弃之可憎的废物豁地变成世人称颂的美玉,得失好坏之间的落差,足够将心底那点不甘撑大。
刘氏心思深沉,又是不肯吃亏的性子,陶家兴如今出人投地,就要抹掉他十几年的供养?外院有多红火热闹,刘氏心底窟窿疙瘩便有多深,瞧见自家男人理衣角出门,忙喊将住人,隆起一边眉峰,朗声道:“叫你问的事如何了?”
陶老三半只脚跨出门槛,听得刘氏的话,顿住脚步回身问何事:“这几日事那么多,你不说清楚我哪里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