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七日,宣皇来信。九月九日,重阳登高的日子,定夷侯一行整兵,押解叛臣栗王回京,重相伤势未愈,不宜舟车劳顿,定夷侯先行回京。临行前,他到重彧房中去道了一别,顺便跟他要一封手写的折子,证明自己的确是祭祖祭到一半被他给拖过来奴役的。
“……重彧,这么多年兄弟,你必须得给我写,亲笔写!不然我这嫌疑可就洗不清了,回头陛下追究起来我这定夷侯还当不当了?我明明是告了假回乡祭祖的,却中途跑到这边来插了一腿,不得让那群老头子好好参我一本?我瞿家世代清白,要是真在我这给落了一笔,百年之后下去我爹非把我打得连我娘也不认识……”
重彧连碗底的药渣子也喝完了,被苦得舔了舔唇角,忍不住眯起眼,“你差不多行了,陛下他老人家哪有你说得那么多疑,你此番平乱有功,他嘉奖你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怀疑你?行了行了,退下吧你。”
瞿汤一身行头都捯饬好了,就等这位大爷一封手书,听他这么一说,感情自己还是自作多情,差点被气笑了,“我可不是你,什么有功嘉奖的我是不敢奢求了,但求他别挂念着我就行,圣意难测,我还是保险的好,别废话,就冲中秋你领着一帮人把我府上扫荡一空,你今天必须给我写,否则这患难之交是当不成了,以后你也别再想着来我府上蹭吃蹭喝了!”
“瞿汤,你要是这么翻旧账就没意思了,再说了,那你自己斟酌写上一二我再签上大名不也行么?谁见过这么逼迫伤患的?”
“确保万无一失,还是你的亲笔靠谱些……谁见过你这么伶牙俐齿的伤患?写封手书而已是用手又不是用内府,用嘴用脚写也必须写……再说你那破手也应该好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儿小算盘,昨天我见你占授九便宜的时候多利落呐……”
“你个逆子,快给我闭嘴!”
授九回来的时候两人还在争执不休,还差点动起手来,他忍不住扶额长叹了一口气,走到书案边提笔。
重彧那货就是病中无事,成心逗人玩儿呢。
提笔落成,吹干了墨迹,授九向重彧伸出手,简洁明了地道:“印。”
重彧不情愿地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私印,又冲瞿汤道:“到了京中,你记得替我向陛下禀报了该讲的,至于怎么处理明冶烃我想陛下心里应该也已经有了分寸,我另外也会再写封折子回去,这件事到这也算是大致结了,剩下的收尾也轮不到我们操心了。”
瞿汤将授九仿的手书折起来塞进了怀里,还心满意足地拍了拍,想了想,又问道:“需要再添把火,给明冶烃判个罪永除后患么?”
“不必了,我估摸着陛下也不是这么想的,我们也不必去触这个霉头。”重彧摇头,乜了他一眼,“一天天净想这些,也不怕遭报应。”
瞿汤:“……你怎么说话呢?”
气急过后,他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刚把他儿子端了,又把这边捅出这么大个窟窿来,陛下他老人家八成一时半会儿也不想见我,否则也不会让我养好伤再回去了,既然都这样说了……”重彧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舒坦的叹道:“……我自然是要舒舒坦坦地一路玩着回去了。”
送走了瞿汤,屋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盯着重彧喝完了第二碗药的授九起身支起了窗,房里的乌烟瘴气顿时散了不少。
“我说九钦天,”重彧支着下巴盯着他的背影,另一只手在桌上敲了敲,“你大可不必这样每天盯着我把药喝下去的。”
授九坐在书案前看书,指尖翻过一页书,头也不抬地道:“你可知床前的那盆花哪儿去了?”
前几日床头处的确是摆了一盆赏心悦目但重彧叫不上名来的花,这么一提重彧才感觉那盆花好像没在了。
“哪儿去了?”
授九不动声色地又翻了一页书,“承蒙你每日汤药浇灌,自然是驾鹤西去了。”
“……罪过。”
重彧内心忏悔完了闲得没事可做,自己在房中倒腾过了一遍也没能发现什么有趣的,他只好一头仰倒在了榻上。
定津的大小事务授九处理的妥妥当当,岷江东岸也恢复了井然有序,朝廷遣来的新一批官员按部就班,也没有要得着他操心的地方,此时他倒是成多余的了。
重彧觉得自己就是个贱人,嘴上说着要撂挑子,心里却又闲得发慌,于是他躺在床上低声骂了自己一句,“贱人!”
授九依旧坐在案前低垂了眉眼看书,八风吹不动一般,修长的手指搭在书页上,他看书极快,一目数行。
“你在看什么?”
“一些鬼神志异,”授九仿佛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一般,终于掀了下眼皮子,问道:“要我念给你听么?狐妖与书生的爱恨一线牵。”
“……”
重彧突然对爱情故事不抱一点儿幻想了,躺在床上开始装死。
授九瞥了他一眼,知道他无聊地打紧,便想着说些东西让他解解闷,“肃慎王女及笄了,你可知?”
“怎会不知?”重彧的声音从被褥里闷闷地传来,道:“我还知道肃慎王女和那个谁……明君瑶还有天狼八部的神女并称天下三绝,另外还有三绝我也知道……”
他越说越起兴,又从床上坐了起来,甚至自己拖了个凳子跑到书案旁坐下,继续道:“先前的三绝是因为貌美无双、惊才绝艳所以出名,而这另外三绝就是因为巾帼不让须眉,一个是岚家现任家主岚风,一个是楼兰如今的王女,还有一个呢就是我姐重华……塞外三绝是说耶罗教的朝菱和夷南王,还有天狼八部圣主,这三人用毒很有一手……”
授九唇角挂着浅浅的笑,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他说,好在重彧也不是根木头,很快就感觉到气氛不太对,连屋里都好像冷了一些,声音也就逐渐小了下去直到没声,一直比划来比划去的手也放回了桌上。
授九侧坐了身子靠在扶手上,用后脑勺对着他,不动声色地又翻了一页书,不咸不淡道:“看来你于天下出名女子很有一番见解?”
重彧干笑了两声,“哪儿有?这不是常听瞿汤那个老色狼念叨么……”
刚走出几里地去的定夷侯端坐在马上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重彧觑着授九的脸色,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肃慎王女及笄的事来?”
授九道:“肃慎王修书陛下,王女及笄,想要在大宣皇室世家子弟中择一人为王夫。”
“择王夫?还要在皇室世家子弟中?”重彧扬起一边长眉,“那世家子弟肯定无缘了,可惜可惜,怎么着也得是个皇子吧,说不准还是个王爷呢!”
他说着还叹着气摇了摇头。
授九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想不通他有什么好可惜的,只是道:“大宣邻国甚多,近年来也一直在为边疆矛盾而烦心,虽说肃慎与大宣已是多年交好,这次和亲也是想安大宣的心,可毕竟事关重大,陛下又怎么可能对肃慎毫无防备,那这和亲的人选就要好好斟酌了。”
重彧正色起来,道:“陛下已经成年还未成家的子嗣不多,出身好一些的更是屈指可数,这肃慎王女以后是要继承王位的,你是怀疑陛下想借此永除后患?”
授九不置可否,“待肃慎王一死,趁乱将肃慎收归大宣国土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