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九默了片刻,依旧抬手结符,“那我也要去给他收尸。”
流七负手走到门口,一身红袍衬得他的脸庞更加俊秀,他定定地望着授九,薄唇轻启,“阿九,最是痴狂人,看戏不能入戏,你应该明白的,我们为什么留在这里,就是为了防止你强行破阵。”
“随你们爱怎么说吧。”他嗤笑一声,视线一转,落在了几人的身后,远处同样一只大船缓缓往西边驶去。
“那是平小王爷带来的一百精兵,小王爷说粮草已经押送到了就不再留他们,宋副使正带了他们回京畿。”恕贰注意到他的目光,于是解释道。
授九逐渐眯起了眼,盯着那只船。
入夜,五人聚在一楼吃饭。
“师兄,你确定留授九一个在房里不会出事?”恕贰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总觉得他什么都能干出来。”
奉壹想了想,垂下了眼,“师父只让他待在房里,我也没办法。”
伏肆筷子戳了戳碗底,撇着嘴道:“听小厮说,两顿送去的饭菜连门都敲不开,要不是绕到另一边又看见他坐在窗台上喂鱼,还以为他跑了。”
“他还能绝食不成,多大的人了,”八方用筷子敲着碗边嚷嚷道:“能不能成熟点?”
流七:“我看待会还是上去看看吧,就算他不吃也掰着嘴给他倒进去。”
八方:“他还能怎么着?难不成我们晚上还要轮流看着他睡觉?他还能掀起多大的浪来?还能把这船给劈了……”
话未落,“轰隆”一声,整条船便开始摇晃起来,流七扶着桌角骂道:“娘的!死和尚!你嘴怎么这么臭?!”
八方的下巴嗑在桌沿上,疼的他脸缩在了一起,“不会吧,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怎么回事?!”恕贰高声问道,门外跑进来个小厮,慌里慌张地说道:“回禀几位方主,我们的船与宋副使他们的船撞上了,现在底下已经开始漏水了。”
奉壹闻言一皱眉,“宋副使他们往西,我们往北,怎么会撞上?”
“我们也不知道,掌舵的几个说夜里突然风大,不知道是我们还是他们的方向被吹偏了。”
伏肆瞠目结舌,“这得有多偏?”
奉壹:“先招呼不会凫水的乘船离开。”
恕贰刚听小厮说完,就立马拔身往外而去,脚往朱红的栏杆上一踏,双手抓住二楼的护栏,翻了上去,走了几步后直接踹开了一间房门,里面依旧是白日里的样子,书架倒地,书页上还沾着些血迹,门口的朱砂线已经乱了,另外还有一滩新鲜的血迹。
恕贰用指尖沾了一些捻了捻,“人已经跑了,应该是趁着船撞上的时候破开了阵。”
伏肆气短,“这混小子!他跑了我们怎么跟师父交代?!”
奉壹叹了口气,道:“算了,先上岸再说。”
“慢着,不能上岸。”流七摸了摸下巴,笃定道:“那死小子一定还在船上,就着我们中计然后他好跑路。”
“……”
众人面面相觑。
恕贰:“……血是热的。”
流七:“你怎么知道他现在能做出什么事来?好好的两只船怎么就撞上了?一定是他搞的鬼!”
伏肆:“弟弟,你是认真的么?”
八方踩了踩脚下的水,觉得进水速度尤其可观,“所以……我们是要在这里守着么?”
虽说是两只船撞在了一起,但奉壹他们要显得被动一些,且宋笕他们毕竟是官船,外皮坚硬度自然不是一般民船能比的。因此宋笕他们除了船身擦出来几道痕其他事倒没有。他亲自给对方赔了不是,又把自己这边的几条船借了出去,奉壹也不是爱计较的人,这事也就这么翻了过去。
宋笕折回船舱中,推开一间屋子的门,进去后又关上了门,冲里面的人一撩袍子跪下,“下官见过钦天大人。”
授九:“宋副使不必多礼,还要谢过宋副使。”
宋笕见他脸色苍白,衣袖上还沾着些血迹,问道:“大人,您没事吧?怎么伤成这样?要不下官传大夫来给您看看?”
“不必,”授九抬了抬手,将沾血的那面袖跑翻了过去向下压在手心里,问道:“宋副使你们往哪里去?谁让你们去的?”
“下官奉平小王爷之命,带诸位将士到锦康与小王爷会合。”
授九想了想,又问:“可有书信与?允我一看。”
宋笕在从护臂中抽出一张信纸递给了他,授九大致扫过一遍,直接道:“你将这封信密传回卞京给安南世子,问他确定这是否为小王爷笔迹。”
宋笕脊背一僵,“大人是怀疑……”
授九:“你带的可是百余精兵,不是一般的兵士,自然要惹眼些,如今局势不定,还是留些后路的好。”
宋笕脸色煞白,“其实属下们早就有所怀疑,小王爷中秋那天就去了锦康,至今未回,除了这一封其他的连个口信都没有,属下正准备先到锦康去探一探口风。”
授九:“不用探了,小王爷大概就是被他们拘禁了,只等着你带着这一百精兵去自投罗网。”
宋笕纠结了片刻,一咬牙道:“不瞒大人,属下与这一百精兵都曾属重相麾下,如若不是重相后来交了虎符,只怕现在我们也是他的亲兵了,世人皆知将士闻重相不闻虎符,此去只怕是凶多吉少,说不定……还会搭上重相。”
授九愣住,没想到会在这个关头碰到曾经重彧手下的兵,难怪他们想办法也要把这百余人引到锦康去,明冶烃的兵带不过岷江,无论怎么也说不通,还会惹人怀疑,‘世人皆知将士闻重相不闻虎符’,一旦宋笕他们在锦康因救年钰而动乱,明冶烃就可顺理成章的带兵西上镇压叛乱,而重彧就成了他叛乱的替罪羊与过河桥。
宋笕:“闻四方主风月楼势力遍布锦康,求大人请他助一臂之力,救出小王爷。”
授九垂下眼,只是道:“他不会帮我的……船上粮食可够?”
宋笕迟疑着点了点头,
他从怀中翻出两个纸包递给宋笕,“一份是天花,一份是解药,派个患病的兵去锦康回禀,就说将士们被传染了天花,为了不传染到郡内百姓就先不上岸了,这样他们也不能说什么,更不可能主动来招惹你们。”
宋笕将两包药收进怀里,又问:“那大人你呢?你要去哪儿?”
授九支着长剑站起,“我要去贵岗。”
“贵岗?”宋笕想去扶他一把,但手伸到半空中又想起他不近人烟,便讪讪地收回了手,“下官差人送大人过去?”
“不用,借我条船,我算过了,以岷江的水流速度和路程,两天应该能到了。”
路过船头时,授九忽然顿住脚步,挑起帘子的一角望去,奉壹他们的船依旧停在原处不懂,虽然不快但还是能看得出在往下沉,水位已经过了船身的三分之一了。
宋笕自然也看见了,他眯着眼还看见了船舱里不知为何一直杵着不动的几人,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方便看得更仔细,“几位方主那是干什么?怎么不赶紧离开?是打算游泳么?”
授九一脸仿佛看傻子的表情,道:“他们在守株待兔。”
直到宋笕目送授九乘着一叶小舟顺流南下回来,那只船依旧停在原处,与原先不同的就是水位又往上涨了些,他有些震惊,直接在船头盘腿坐下,咂了几下嘴,引得旁边凑过来几个将士。
一个道:“那是干什么呢?”
另一个道:“乖乖,我说九方阁怎么个个身怀绝技呢,都是这么练出来的啊。”
宋笕的重点就不太与他们相同,“大人说他们在守株待兔,难道这岷江里有什么稀奇的海味么?”
“……有道理。”
他们连喊了几个水性好的扒了上衣往江里一纵。
“流七,”伏肆抄着手,面无表情,“凉快么?”
流七捣蒜般地点头,“凉快凉快!你看老八多尽兴!”
话落,八方的光头顶着流七枫红的衣摆从水中钻了出来,“是啊四哥,挺凉快的,你看还有鱼,我们今晚吃鱼吧。”
恕贰坐在桌子上,看着自己漂在水面上的衣摆,脸埋进了手里狠狠地揉了揉。
他感觉自己想吃人的心都有了!
伏肆看着漫到自己腰际的水,额头上的青筋欢快得不像话,那边奉壹已经不作声地背过身去——往死里打,没人看见发生了什么。
恕贰跃下桌来,气势汹汹地向着流七走去,仿佛再深的水也妨碍不了他的脚步。
“我让你大爷的永远在这里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