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暮老之时,偶得一文献,甚为眼熟,书《重笺》,内载寥寥数语,不多,为一句记忆尤新:
年少风流,在劫难逃。
末页又另夹一合欢庚帖:愿皇天做媒,后土作证,许白头之缘,允连理之份,两相永合,百世不离。
末了,未落姓名,唯留一句:
世有公子,为之所动。
二、
肃清三千阎罗界,鸦杀归尽山林间。
二更天,山谷微凉,穿过的风裹夹着血腥气。
有人踏着血泊而来,衣角划过横死尸首的眼睛,仿佛涣散无神也藏不住临死前的惊恐。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来人颇有些兴致地点过地上横陈的尸体,血流成河在他眼里成了云烟一般,“不错。”
他踱着步子到了高峻的山壁之下,负手而立,拿捏着调侃的语气道:“本以为有了桎梏你会稍稍落于下风,真是让我意外,不过也好,你记住,能困住你的,只有心。”
话落,空气中寂静了片刻,在山壁的之下、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清瘦的身影随之出现,月光也得以落在他身上,映衬着他跪得挺直的腰背与白如萤玉的侧脸,少年声音沙哑道:“幸不辱命。”
他一身血迹斑斑,染得看不出原来的衣袍是什么色,双手被手臂粗的黑绳绑住,另一头悬挂在高高的山壁之上。
来人轻哼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掐着少年的下巴,将里面的东西全倒进了他的嘴里,又道:“宣皇差个得力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得了空就过去吧。”
话音刚落,先前还缠着人的黑绳顿时一松,蜿蜒着缩回了山壁上的洞中,借着月光才让人看清,那分明是两天活生生的蚺,鳞甲上泛着寒光。
少年的手臂耷拉了下来,他左手握住右手手臂往上一托,“咔哒”一声就自己将手臂接了回去,却还依旧会在原地,垂下头道:“遵。”
终于,他还是捱过来了。
三、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过堂风扬起栏边那绯红的纱幔,卷不走阵阵浓郁的酒香,丝竹管弦之声传得甚远,和着婉转的歌声,勾得人心弦一波三折。精雕细琢的画舫后追了大宣最繁华之一的卞京,舫下的湖水倒映着三千华景,又被划成阵阵涟漪,漾漾晃晃,扑通被揉碎的星子一般洒了进去。
稍有地位的小厮领着几人,端着漆盘往最高层走去,到半路撞上了另一个小厮,领着绯衣长裙的娇俏女儿同样往高层去。
“嘶——原来你在这儿呢,主事的正找我俩呢!”
“赶紧的送上去,晚了都要被骂。”
两人前后着到了离深处朱红雕花门还有一段距离的轩窗前站定,对娇俏的女儿道:“云想姑娘,我俩只能送你到这儿了,我给你把人认清了,你也好奉上东西不是?”
云想回头看了看一中下人手中的漆盘,里头皆是各种精致的吃食,连装盛的皿器都是压着颜色、质感挑出来的,想来这屋子里头的人都不是普通的达官显贵。
她随两小厮站在窗边,可以清楚地看见屋里的情形:铺天盖地的红色纱幔之外是乐师,隔着纱幔,几人对坐为两排,曲水流觞中浮着碟子,上头的是点心,金樽玉液琼浆,推杯换盏间风流现。
秋香色锦袍的公子正仰脖喝下一杯酒,淡红色的酒液顺着脖颈流进衣领中,小厮指着他道:“那是定夷侯,尊姓瞿,贵名汤,荷叶酥就是他的。”
“那位身着天青色长袍的是平王府的小王爷,尊姓年,贵名单一个钰字,旁边那个蓝衣服的是安南王府的独子,安南世子尊复姓百里,贵名辰,八宝鸭和品珍莲子羹是他们的。”
“玩扇子的那位是御前禁卫军统领,大理寺卿白大人的独子,尊名白术,他手中的扇子是旁边七殿下的……”小厮左右环视后压低声音道:“天姓明,尊名钧意。”
撑起的地图前负手立着一人,长身玉立裹着一身玄衣,袖口与衣角上皆住着仙鹤祥云,转过身时,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一双红色的眼角像是刚才壶中酒液晕开的,一垂一抬中缱绻尽生。
“那位就算不我说姑娘也应该知道的吧?”
云想颔首,“我知道,红眼的狐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
“这里头凡是跟糯米沾边的东西都是他的。”
云想领着人一步一生莲地推门迈了进去。
四、
素色的指尖轻碰着搭起的牛皮地图往下划去,在一小块阴影处打了个转,又往右上方移去,在一个地名上点了点。
“行了重彧,”瞿汤晃了晃酒盏,道:“这件事了了就算了,你再追查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明钧意从白术手中劈手夺回了自己的扇子,道:“父皇的意思是为了两国交好,这次就当给东瀛一个教训。”
重彧微微颔首,“嗯,我知道,就是觉得这件事始终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