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娘才到家,也来不及歇脚,从遗玉小筑的阁楼上拾掇了些藏品出来。桓鲁侯喜稀画珍玩,一幅年份久远的遗迹、一套冰裂纹络雪瓷釉茶盏;承武郡主听说极嗜香,那么一盒龙诞塔香,一鼎精致小巧的黄铜香炉;上次生骨草还剩一株,捣汁裹点面粉搓成一颗药丸,一并敛入盒中。
等备齐歉礼凤娘身家已折了不少,胥雾几个拳头下去,等同她去年一整年辛劳都作白费,她恶狠狠瞪一眼三人:“今儿起,不把本钱赚回来都别想上桌吃饭!”
去年冬天冷得慌,凤娘嫌出入不便,花了五十两银子从右舍王姓米粮商处买了一匹杂斑马,附带一辆褐色宽敞的车與。
每每出行胥雾嫌它又老又丑,被一句“养你们这群吃白饭还尽干倒贴损事的已经要我命了,哪里还有闲钱去养好马买好车?”噎住,眼尾一跳,瞄见花枝发间斜插的点珠玲珑簪,身上那件冬袍还是昨日布庄伙计才送来的,便哼哼:“某些人少置办两件新衣首饰这钱不就腾出来了么?”
花枝正斜斜倚在门前,手中拨了热腾腾的烤番薯。啾啾张大嘴巴等着咬第一口,等半晌也没咬到,猛一探头,眼瞅那番薯直愣愣朝胥雾俊俏的脸面呼去。
老何头赶马,从东街口拐上朱雀门大街往东直行,晃晃悠悠到侯府门口下了车,等通报的司阍出来回话,凤娘才领着两女由老仆引路向着内院去。
穿过垂花门沿一园透景的花石水桥走到里头,见一间开两叶梅花什锦窗的花厅,便是侯府待客的小室。桓鲁侯沈逄和承武郡主闾丘良玉早冷着脸等候多时。
“这位便是浮生阁凤老板了?听言凤老板近日在坊间略有闻名,不想却是连我侯府的面子也不给,阁中的伙计可真大胆得很!”
闾丘良玉率先开了口,不轻不重的一掌击在木案上。她是东泽皇族女眷里难得文武兼备的,几度亲率兵马奔赴疆场,深得皇帝敬重,这番护犊心切又在气头上,说话难免带出戾气。
“伙计愚鲁眼拙,不识世子才起这重唐突,怨妾身管教不力。妾身自知罪责深重,略备薄礼,还乞郡主、侯爷见谅。”
凤娘微微笑着腰身半屈福了一礼,丢眼色示意花枝啾啾上前呈礼物。
婢女把礼盒接过去呈到主子跟前,闾丘良玉微微揭开锦盒瞟一眼,唇角半挑:“素来听闻浮生阁多贩稀罕物,本宫今儿也算见识了。凤老板,好大的手笔!”
凤娘语气不浓不淡,低低道:“若幸得郡主心喜,才是妾身的福气。”
沈逄挑盒见到那画卷一角,气已消了大半。
这幅画迹出自几百年前燕北名家之手,千金难求,便是号称罗尽天下奇珍异宝的砚殊斋,也只在书房挂了两幅这位名家的真迹,奈何那闻人恨抠门得紧,饶他软磨硬泡地求也不肯解下一幅相送。
久期的心事得了,沈逄也忘了爱子尚在床榻上“哎哟哎哟”痛号之事,覆住妻子手背低声劝慰: “也罢,都是孩子闹的事,便是癸小子自个玩闹受伤也有比这严重的,人家既是诚意来请罪的,得饶人处且饶人,阿玉也莫上火。”
见闾丘良玉面色缓和了些,凤娘从袖中拢出装了药丸的小木匣递上:“妾身阁中这药丸疗伤还有些效果,郡主若信得过,不妨请为世子服下,不出三日,创痕自会愈合。”
“得劳凤老板费心,是本侯招待不周,请坐。”沈逄起身接了来,唤来小婢低嘱一阵,那小婢便捧着匣子从偏门出去了。
闲坐聊了两句,仆人撤下冷茶又换了热的来,方才那小婢转过屏门走来通报:“回郡主、侯爷,世子殿下服下药也不喊疼了,才睡过去。可是让大夫回去了?”
闾丘良玉打发了小婢出去,再瞧凤娘,也消了怒意。又客套几番,凤娘才领几人告退。
老何头正倚着辕座眯眼打瞌睡,见三人出来,连忙揉揉眼睛赶马起驾。
小姑娘也不回车轿里,攀着垫脚凳爬到老何头旁边,从衣袖里掏出一物,小心翼翼拨开手帕露出里头还温热的三块吉祥玫瑰酥,取一块递给老何头。
“爷爷,你尝尝看,可好吃了。”
酥饼约莫寸余厚度,巴掌大,用模子压成一朵栩栩如生的怒放的玫瑰花形状,酥白的面皮烤得松脆,一口咬下去,吉祥果和玫瑰花瓣蒸酿的馅料散发着甜蜜的香,慢慢在舌苔滚一圈,那滋味,真真是神仙的享受。
吉祥玫瑰酥是桓鲁侯府大厨师的拿手点心,秘而不传,外头可买不到,因而方才小婢奉来茶果,小姑娘别的也没动,单单吃了两块玫瑰酥,又拿手帕包了三块拢入衣袖揣着,想带回去给李婶婶和胥哥哥也尝尝。
肃冬早已过去,街上行人如流,俱都脱下厚实的冬袍换上轻装,女子们更是迫不及待换了姹紫嫣红的襦裙罗衫,比那枝头春花还俏丽。
也有半大的孩童,因慈母担忧受冷染伤寒,依旧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两只小手一张脸,却依旧上蹿下跳一点不影响敏捷度,举着扑蝶捞鱼的网兜撞开过路人,呼群结党地沿着墙垣根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