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朱砂雪(九)(2 / 2)浮生十阙首页

慢吞吞踱到奈何桥头找孟婆东拉西扯话了半天家常,用一坛酒套到了猰恑的行踪。

冥界遥远的西方有四司地狱,四司狱主在冥王手底衔了个虚职,然则天高皇帝远,冥王管不到那处去,各司地狱自成一方世界,为所欲为,自在得很。

猰恑乃无明地狱之主,是四司狱主里头唯一同冥王有些走动的,也还算好说话,同无常鬼姬魇姬颇为交好。前两日无常鬼姬掳了不归岛猎妖世家谢家的俊面六郎,这当儿正闹喜,许能碰上猰恑。

魇姬奉职冥界审判司,这可是很捞油水的肥差,凤娘的生意伙伴嫪泽苦巴巴擒了五百多年的鬼也买不起冥城二楼小房,而魇姬的老巢,冥城东南方四座重檐高楼拥尖顶塔的便是。

冥城没有日月星辰,连风丝儿也甚少,自然也没有四季更替花木盛谢之说。冥城的留客只有一个法子判断天气好坏:浓雾为阴,出门得打灯;干燥为晴,宜走街串巷;至于阴雨嘛,各自蹲在门口朝邻里招呼声“吃了么”就好。

冥城里落脚的都是些新死的鬼魂,挤得各大客栈酒楼满满当当,那些个得不到阳世供奉的孤魂野鬼便成群结队宿在街头墙角,领着阴司府救济的微薄冥祉福禄苦巴巴度日。

嫪泽在阴司府当差,把几摞生死薄都翻遍,摇摇头。

凤娘走出来,见街头孤魂野鬼都成群往东南面涌去。

碰巧是浓雾天气,魇姬的老巢矗立在滚滚雾霭中只显露出黑墙黑瓦的一角来,很是鬼气森森。走近,危檐下几盏高悬的大红灯笼将鬼气渲染得更重几分,也照出熙熙攘攘的妖鬼们,算添了点气氛。

无常鬼姬出了名的多情薄意,她对新欢极好,弃爱也极快,这番便是忧新宠郁郁不乐遂将谢家老少都绑来做客,还广撒冥祉福禄邀约千妖百鬼。

是以,凤娘很容易就混了进去。

绕过几只酩酊醉鬼往僻静处走,忽然耳中传入一个声音:“找本座的,是你这小鬼头?”

气息拂过耳旁有些虚冷,眨眼四周事物已悄然冷寂,凤娘停住脚,呵呵手看过去。

猰恑赤足走过来,指间摇晃着一盏小杯。杯盏是透明的质地,盛着猩红液体,细长的手指苍白,细长的指甲也苍白,仿佛一蓬幽红的火焰在白骨中间窜。

他凑过来,垂下长脖凑到凤娘颈边细细低嗅,蹙起长眉:“死气沉沉,真倒胃口。”

对他话里不加掩饰的嫌恶,凤娘选择装聋,悠悠然施了一礼:“妾身凤娘,见过尊座。”

猰恑显然对她没什么兴趣,皱着鼻子离远几步:“算你走运,今儿本座心情不错。有屁快放。”

“小辈无礼,斗胆向尊座请教一人,七年前季冬,寒渊地雪岭,离川国女帝羲苍。”

“哦,你说七年前啊!”猰恑一拍大腿,做个大悟的表情。不过,许是睡太多觉把脑子睡出毛病了,才一瞬他又面露狐疑。

“七年,竟过了这么久吗,本座才眯了一觉的功夫。”搔搔头皮恍然大悟:“啊呀,本座怎忘了,凡间那些个蝼蚁短命得很,一念便为一生的。看来多睡不益最伤身呐,脑子也糊涂了,得赶紧补一觉……”

无明狱主脑回路清奇那是天上天下公认的,这不,凤娘正准备顺着他话唏嘘几句光阴如梭人生苦短云云,忽见他头一低一抬之间,已换上了殷勤的笑面,兴致勃勃道:“啊呀,你一说,本座倒想起来了,那小鬼头很有想法嘛!把人用金丹吊着命,每日切几片肉烹饪佳肴供他亲属享用,即能保证他在剔尽最后一片肉前留口气,又帮他尽到奉老育幼的责任,真是个善孝两全的好办法,啧啧!唉,可惜本座已消死契,不然,找来协理我无明狱的刑罚,一定会想出更多好玩的趣点子……,”

他念念叨叨没完没了,凤娘揉揉耳朵,无可奈何又不得不出言提醒:“尊座……”

冷不丁给人打断话头,猰恑十分不高兴,但他今天心情好,决定做一回宽宏大度的好前辈,不与这些目无尊长的小鬼头一般见识。于是,他愤愤瞪一眼凤娘,白骨似的指甲戳进眉心扣出一物甩过来:“这是最后一点了,本座允诺她若有人来讨就归还,拿上赶紧滚蛋。”

凤娘摊开手掌。

是一滴殷红的血珠,滚动一番才停止,宛如最上等的红宝石,柔和的光芒令人迷醉。

总不算一无所获,凤娘走几步往一个醉倒的酒鬼手中夺了空杯子盛下血珠,抹黑出了鬼姬老窝。

在行波殿待了两天,也没什么人为难,每日宫女送过来的茶食也精致。第二天丑时末,寻摸着女帝终不是铁打的身子,这番该歇下了,凤娘使个诀欺过门口守卫,轻车熟路往御书房潜去。

她往炉中丢了一粒引魂香,想了想,又在御书房四下里都置下屏障才安心钻入女帝识海。如此,屋外有个风吹草动她必然是第一个捕捉到的。

熟门熟路一只脚踏入女帝识海之境,拨开浓雾,由近至远星星点点闪现的画面扑面打来,晃得她头都大了。凤娘眼神不好,记性也不好。饶谁活上这么一段年岁,也没那个精神去事事记挂,那非得把个人活生生逼疯不是?

凤娘不愿活得疯癫,所以选择适时遗忘,忘着忘着总把许多事都搞混,记性也越来越差。

所以她不愿再去琢磨上回接洽的是哪一段光阴这般琐碎事,省得白白添堵,惹得脑疼,再者性子又懒,便走几步寻摸一个大概,抬眼去瞧,是冷森森的门。

往前一步,便是女帝识海的中层。

犹豫片时,凤娘推开了漆黑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