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外。
初冬天气,淅淅沥沥下着雨。
碧青的竹叶被雨水打的垂头丧脑,竹叶摩擦,窸窣作响。
一座四人抬圆顶小轿行至林间,轿身朱栏彩饰,通身用的都是现下最时兴的青毡锦绣帷帘。
“绿萼,到何处了?”
轿内女郎含娇细语,声音如空谷幽兰,袅袅动听。
轿旁随行的一位年轻女使,撩开青毡窗帷,探头应答:“已到城外西郊了。”
宋珂斜倚在轿子里,兴致不高,抬手随意拢了拢前襟:
“呵,真快啊,都到西郊了。”
“娘子,侯爷临行前千叮万嘱,正元节祀褔大典前务必入宫,正元将至,娘子万万不可再做耽搁了。”绿萼敦促道。
“嗯。”
一阵沉默。
少顷,一股邪风忽然刮过,直吹得轿夫睁不开眼。逼冷的寒意气势汹汹,往人领子里直钻,吹得轿帘也呼啦啦作响。
“阿嚏——”
轿内低低传出一个喷嚏声。
“绿萼,风更疾了,我身子有些泛凉。”宋珂低低地笑,戏谑道:“近处可有地方歇脚?”
女使无奈摇头,知晓娘子这是又想耽搁行程,叹息一声:
“娘子,终归要入宫的。再说,这荒郊野岭哪有......”
哪有歇脚的地儿?
她话还未说完,轿子竟已然停在了一座月老庙门外。
抬眼间,竹林中泛起微微白雾,透过朦朦水雾望去,月老庙前大榕树上结满红色丝条,犹如仙境洞府。
绿萼心叹古怪,却也只好上前撩起门帘。
轿内女郎珠履鞋点地,着一身月白衫裙,腰间素带及地。头梳百合髻,墨发乌瞳;额心用金粉点莲形花钿,头簪云脚珍珠卷须簪;皓腕间带一对竹青翡翠镯。
颜如玉,气如兰,仪静体闲,柔情绰态。
轿夫、随从们不禁踮足相望,天底下谁人不知南岭宋三娘子?
淮南侯府嫡长女,当朝太后的亲侄女,何等尊贵的玉人儿。
瞧瞧这般的体态相貌,果真是个神仙一般的人物,纵说是九天上的玄女,也无人敢疑。
也难怪,宫里头病重的太后娘娘会亲旨选定她,山水迢迢从南岭接来养在身边。
怕也只有这样的容貌气度,才配得上宫里头那位至高无上的真龙贵人。想来过不了多久,皇宫里就要多一位尊贵的娘娘了。
小庙不算宽敞,轿夫、随从纷纷在大榕树下围坐。
轿辇停在姻缘树下,轿身青毡在大片红色的辉映下,也泛起点点奇异的红光。
宋珂莲步轻移,月色裙尾扫过门槛,进到月老庙中。
供台上摆着几碟瓜果食饼,上供白发银须老人坐像,慈颜善目,笑容可掬,一手执婚姻簿,一手牵红绳。
坐像两旁上书一对联。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宋珂轻声念道。
在南岭时,她可没少读瓦舍间争相传阅的话本子,才子佳人的爱恨情愁,统统都逃不开月下老人手中的红线。
她衔帕捂嘴轻笑,“倒也是个不错的好神仙。”
绿萼搂着一件织锦皮毛斗篷进来,披在宋珂肩上,“娘子,不如也拜上一拜?”
“自然,我必得向月老求根红绳的。好让我也能如话本子里的美貌佳人一般,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如意郎君......”
她声音渐轻,嘴角笑意微涩。
此番她入宫,“如意郎君”的美梦,今生恐怕再不能有,盼只盼宫里素未谋面的那位,贵眼能瞧得上她罢。
供桌上铺厚重的大红绸布,从桌面褶叠落地。
宋珂屈膝跪在桌前,俏脸被红绸映成绯色,盈盈三拜。
绿萼低腰俯手上前搀扶。
宋珂直腰欲起,一眼瞥见层叠绸布下有一个黢黑布囊。上面满是灰尘,质地挺括,掩映在红绸间堪堪露出一角。
她伸手攥住黑布囊,一用力从绸布下拽出来,霎时纤尘飞扬。那黑布似丝似麻似棉似绸,摸上去平直爽滑,见所未见。
“不知何人遗失。”绿萼疑惑道。
宋珂打开布囊,里面竟是手掌大小一本小册子。封面无一字,是一本《无名书》。
翻开第一页,上书:
“虞氏,上京人氏,戊戌年八月初一生人,适时百鸟来贺,祥云漫天......”
哦,原来是一册话本子。
“戊戌年八月初一......”宋珂红唇微启,念念有词。“无巧不成书,绿萼,这话本子中的人竟与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真有这样的巧事?”绿萼侧头过来瞧,打趣道:“莫不是月下老人所赠之物。”
“无论如何,明珠不应蒙尘。”
说话间,宋珂躬身朝坐像又是三拜,“荒野间,寻不得原主,就让月下老人替他受下这三拜,权当赠书的报答。”
不多时,云消雾散,天光大亮,雨过天晴。
一行人起轿继续朝京都方向去了。
进入城中,穿过荣和街,直奔玄武门,宋珂撩开窗帷向外瞧了一瞧。
上京城中香车宝马络绎,呼朋唤客声震耳,与民风淳朴,山清水秀的南岭大不相同。
行至晌午,忽见一座赤红色大门,门边立着一班金吾卫,着盔佩刀,气势浑雄。
刚进宫门,四个轿夫停轿,领了银子转身走了。四个小黄门上来,复抬起轿子。
又一路抬向了太后居所——长寿宫。
才到殿门外,太后身边最亲近的尚宫林浅就迎面上来,四十多岁的年纪,一身褐色宫装,躬身打起轿帘,扶宋珂下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