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浅,浅。”
这三个字像几块烧红发热的炭火,有些难以入耳。
哎,总是这样,怕什么,来什么,越不愿意的,就越容易发生。
我抿紧嘴唇,看了眼林陌,慌地站了起来。
“来,你来给大家讲讲,站这儿来,离话筒近,”郝突然看见我扭扭捏捏地立在那儿,还一直把无辜扮到脸上,开始招呼着让我上讲台去讲。
——妈呀,这是谁给调的节奏?我可不想上去搞笑……
我紧张得一下脱了神儿,但还是照样不误地接收了叶梓忆发出的信号,“浅浅,加油,你可以的。”
我一路拖沓着步子。
时间凝住了,尘砾迷失了轨迹。
不语的静,还是逃不了被摧毁的下场。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老师,我,我不会。”
不得不说,天花板上悬挂着的话筒收音效果确实不错。加速的心跳,颤抖的语调也被完整收录其中。
我的一切掩饰都成了妄为。
“不会?”
“嗯。”
“不要说不会,在我的课堂上没有这两个字。”
郝突然凶巴巴的,势如猛虎。
——可我就是不会啊,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而且,言论自由万岁!
我不敢看讲台下面,只好把视线死死聚拢在那张薄薄的周练试卷上。要是再给我加点儿热度,恐怕我就能把它烫出几个口子了。
好像教室的每个地方都在低声细语,众说纷纭。
从林陌没有丝毫波澜的表情里缓缓逃蹿出一个“傻”字来。
“一个点都说不出来?”
“嗯。”
“下去吧,”郝突然这才把交叠叉在胸前的两只胳膊会心地安放在别处,这是要迎接属于自己的show time的模样。她摩拳擦掌,清了清嗓子,语气还很清奇,“看来还有好多人不会呀,那我给大家好好说说这个知识点,虽然它比较简单,但也不能忽视,这次讲了我可不会再重复下一次了啊。”
我灰溜溜地坐回自己的位置,此刻郝突然欲拒还迎的话音和气势让我不免对她有些厌恶。
林陌把手里的红笔转了个圈,指着我生物周练卷子上的第六道选择题,“我之前不是给你讲过吗?”
“我知道那三个错误的选项为什么错,可是我不知道那个对的为什么对呀,”我把生物周练试卷从林陌的笔下挪开,在第六道选择题的题号前画了个哭脸,“谁让她偏挑我那个正确选项的。”
林陌拍了拍留在我左肩上的一层粉笔灰,嘴角再次凹陷下去一盏光晕,“呃,好像,说的也没啥问题。”
“那你在上头站了三分钟,感觉怎么样?”
“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
我匍匐在桌子上,脸蛋正中央时鼓时瘪的一团肉抵着笔头上的樱桃小丸子橡胶玩偶。沐浴在林陌薄荷味的浅笑和声线里,仿佛当时的自己揽下了八方的暖阳。
“真傻,”就料到林陌又会这样说,入耳的嗓音是从远处寄来的一颗糖,化进风里。
郝突然突然开始扫视靠窗户的这一列。
层层浅粉色覆盖着零散的棕色,在炽烤着。
姬雅给陈旭放下一句小小的话,卡在耳后的头发排成一席浓墨,“喂,不要一直笑啦,被老师看到了。”
陈旭忙着收回一直在线的笑容,敞开的进度条不敢再向前了。
“诶,同学,你,”全班的焦点都以郝突然的声音为引火线往陈旭的方向凝聚,“对,就是你,上来。”
姬雅的轮廓最终还是无法存在于陈旭眼框里,在眼角徘徊,逗留了少许空格,然后离开。
陈旭把刚从嘴里松开的校服上衣领子捋平,端起一米八的气场,站在郝突然跟前。
“老师,我……”
“叫什么名字。”
“陈旭。”
“好,陈旭,是吧,”郝突然竟然没有一点要责怪陈旭的意思,“我可以借一下你的校服吗?”
“嗯,嗯,可以。”
那些不适的浅粉色被择取了芳华,是远去的伊始。
陈旭正准备拉开校服拉链,就被郝突然突然拽住了,他两叶粗厚的眉毛同他校服上衣的拉链一齐紧锁住了,“老师,诶……”
虽然不知道郝突然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头一次见有老师这样讲课,所以她接下来的种种举动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真像一部视觉小说。
“大家看,核糖体在mRNA上移动,就像陈旭同学校服上的拉头夹持着两侧链牙,借助拉襻滑行一样,能让两侧的链牙相互啮合,然……”
郝突然手里的拉头突然脱开了,陈旭无奈地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窗户边的姬雅。
“听说咱们吴董事长对学校的投资挺多的呀,”郝突然把拉头放在右手手掌中央,用大拇指摩挲着,就差来台显微镜,最后发现新大陆了,“怎么校服的质量这么差呢。”
“老师,我……”
“啊?你要发言?”
“呃,我,我经常咬领口这块儿,所以就……”
哄闹再次被打开阀门,没有预兆。
高中时代很多已经翻篇了的故事,当初有感慨的,有留恋的,后来都被忽略了。
可爱的老师,“直言不讳”的我们,从“针锋相对”到互相感动,彼此理解。
忽晴忽雨,沿途固然不止开出痛楚的花。
我们都是无名的分子,最后游走进破碎的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