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简要回答他:“三四十人。”
人数也吻合!这可真是没想到的事,挖地道抢银库的强盗竟然没有落荒而逃,中途拐进凤林寺藏匿起来,韩季友暗自佩服对手的有勇有谋呀,堪比当年的孙仲谋啊。他又是一阵窃喜,应了那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机关算尽终有百密一疏,到头来栽在两个小和尚的手里,可惜,可叹哩。
“好啊,跟我玩灯下黑。上山!一个也别想逃。”他将鞭子指着凤凰山上的寺庙高声命令道。
“香阁临清汉,丹梯隐翠微。林簧天际密,人世谷中违。苔石浮栋起,江雨入庭飞。”宋之问的诗句说的就是这里喽。若有闲情逸致拾阶登上高坡,进入殿堂围就的寺院,在清凉的的百年皂角树下聆听梵音,再心浮气躁的人儿也会心生恭顺虔诚。荀子曰“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攀上寺内东面的天王殿,身穿甲胄的韦陀菩萨双掌合十,将金刚杵平端在手中,威风凛凛面向寺院,一丝不苟地守护着伽蓝。
凭栏举目眺望,南面一览无余直至宜城,北面是秀秀岘首山,东南近处是滔滔汉水,远处一江之隔是巍巍鹿门,放眼四野心旷神怡。
可节度府的几十个人可没这份心情,在小和尚的引领下蹑手蹑脚地摸进寺来,展开队形拉出兵器如临大敌。
“方丈!官军来啦!”未曾料想走在头里的和尚大呼小叫起来,这一喊不要紧,只气得韩季友直瞪眼睛,本打算来个突然袭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强盗一网打尽,却被无知的小和尚打草惊蛇了。
更没想到,从正殿闻讯闯出个老和尚,偌大个年纪应该是道行高深、举止有度的吧!却同弟子如出一辙一个档次,大声大气地恭迎上前道:“善哉!将军!将军,你们来的正是时候,都把贫僧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啦。”
“强盗呢?”都将示意手下把住各个要害。
“阿弥陀佛,他们被老衲困在殿中,一个也跑不了。”方丈胸有成竹地双手合十,面带微笑颇为自鸣得意。不仅韩都将无法相信,其他众人也暗地惊愕,难道是庙里的和尚们身怀绝技深藏不露吗?不像啊!老的老,小的小,赤手空拳如何能震慑住穷凶极恶的强盗呢?只有进殿一探究竟喽。
方丈在前面带路,官兵们冲进正中的大雄宝殿,“他们就是你们说的强盗?”不看则已,一看殿内被围住的几十号人,韩季友的鼻子都要气歪啦。
老和尚正正经经地用手点指,“阿弥陀佛,他们其中必有强盗,还有几个说是去岘首山排练啦,不清楚是不是携带脏物潜逃了。”
“不会的!师父,金像丢失是在她们出去之后。”小和尚蛮有把握地肯定说。
只见这些被困住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的确确是普通百姓的样子。他们三五成伙或坐或站,低头不语唉声叹气,是一脸的无辜,一肚子委屈。当官兵涌入大殿时颓丧的人们立刻群情激昂起来,有人吵吵嚷嚷指责和尚们的无理。
从事温庭皓走进人群着急地询问道:“周班主!这是怎么回事呀?”
被问的是个年纪三十出头的女子,眉清目秀,似二月的桃花明艳动人。她坐在蒲团之上尚未开口,身边挂着假胡子扮作艄公的男子先抱怨了,“娘杀个闲腿!温从事,你把我们请来,我们没跟你计较价钱吧?班主说冲的是东海公的好名声;来到襄阳把我们安排在庙里,几天来清汤寡水的,我们也没有抱怨过吧?班主讲冲的是一方百姓。可这老和尚欺人太甚,平白无故吵嚷千佛殿丢了金佛像,非说是我们偷的,诬陷戏班里的人是强盗,还要翻箱倒柜搜身彻查。娘杀个闲腿!”
“官爷,不要听他的一面之词,这一日来,庙里就没来过别人,只有你们周家班的人出出进进,金佛丢失除了你们下的手,还会有别人吗?把箱子的钥匙交出来,不交就说明你们做贼心虚。”小和尚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听戏子的申辩很是不以为然,立即言辞激烈反唇相讥,一口咬定对方就是罪魁祸首。
一个描眉打鬓勾画脸谱的男人从旁边堆着的大木箱子上猛得站起,迈着小碎步凶凶而来,抖着兰花指不服气地说:“哼,怎么光是我们出出进进呢!你们这些出家人也不是来来去去吗?昨晚那两个来庙里褂单的云水僧人就不会顺手牵羊吗?”
艄公跟着添油加醋地认同道:“对!老香水儿说的极是,娘杀个闲腿,我们怎么晓得什么金佛银佛?都是你们和尚门清呀,家贼难防啊。”
方丈态度坚决地断言道:“阿弥陀佛,决不可能。佛门乃清净之地,出家人视功名利禄、金银财宝为身外之物,从不放在心上。”
“我可是见他们身搭背篓,里面鼓鼓囊囊,不晓得是不是你们的佛像。我保证手下人绝不会做出偷鸡摸狗之事,方丈,您还是派些弟子去追他们吧。”一直沉默不语的女班主不容置疑地规劝道。
“善哉,周施主不劳你怀疑他们的清白啦,他们背篓里的东西贫僧是清楚的。”
班主自信满满地回敬他,“大和尚!你们说自己清白,我做为一班之主也担保自家的清白。”
“方丈!方丈!您快出来看啊,强盗捉到啦,真是这帮唱戏的偷的。”原来如此呀!大殿里的人们各怀心思,像是揣着五味瓶,齐涌出来要看个究竟。
在院子里,和尚们正围住几个花枝招展的妇人,旁边的孩子们像小鸡雏受惊地躲在大人的身后,恐惧地注视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你们看!这不就是金佛吗?是在这女人身上找到的,看你们还怎么抵赖?人赃俱获,送她去衙门。”小和尚手里果真攥着尊金佛像,又有两个和尚捆绑着个妇人。
“不是我偷的,我没偷!”被认做贼偷的妇女挣脱着绳子,原本妩媚妖娆的脸上只剩下惊惶万状,两颗乌黑的眸子里那份脉脉传情早已经无影无踪啦,唯有代之的是有嘴难辩下的求助乞怜。
“泰娘!你怎么做出这等事来?”女班主周德华面色严峻地责问道。
“真的不是我偷的,我是在岘首山戏台旁边的山路上拾来的。”
“阿弥陀佛,女施主是说在岘首山上吗?那里怎么会有金佛嘛,山顶上就有一座亭阁和一所古祠,羊公祠里除了尊泥塑像和满院子的乌鸦就空无一物了。”老和尚鄙视地看着戏班的人们,“善哉,好啦,既然我们的佛像找到了,贫僧也不想把事情搞得难堪,你们又是节度使请来的客人,追究起来与你们、与徐商都不好看。这样吧,温从事,你将他们送往别处安置,老衲的庙小,容不得他们的大驾。”
羞辱!这是人家婉言送客,要将戏班子驱逐出庙啊。班主的两道秀眉挽成个大疙瘩,脸面无光地低头吩咐道:“我们走!”
“你们怎么冤枉好人呢?周家妹子,你要相信我泰娘,我的的确确不是在庙里拿的!”她二目圆睁怒视出家人,“你们这些和尚欺人太甚,我今天就以死洗刷这不白之冤。”说完她把心一横,向院子右边的那棵皂角树撞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待大家醒悟过来时已是迟了,再看那妇人血流满面扑倒在地啦。
“咦,泰娘!这是做甚?这是做甚?”元繇撒开双手,不顾一切地奔过去,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心碎地呼喊着。
“阿弥陀佛,女施主竟是如此刚烈,快去取药施救!唉,只为一时迷了心窍步入歧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醒悟了也就好啦,贫僧既已说了不再追究,施主又何必寻此短见呢?”
大度仁慈的方丈踱步上前,去查看伤势,“啪嗒”“哎呦”连贯的两声,大和尚光秃秃的脑壳被砸得流下鲜血。
“师父,您受伤啦!”小和尚情急之下用手摁住师父的伤口,另一个和尚拾起地上的物件,“是从树上落下来的,是个石头佛像打伤了方丈。”
“哎呦,石头佛像?快拿给我看。”大和尚强忍伤痛咬着牙吩咐道,待他从徒弟的手中接过去,不禁困惑了,“这是那渤海国和尚的佛像啊,他怎么把它藏在树上,为何没有带走呢?”
和尚身边的温庭皓接过那石头佛像,见它不同于大唐的造像风格,一尺多高的坐佛雕刻得怪异粗糙,其身穿宽袖长襟袍,头戴尖顶帽,两腿相盘,两手放在双膝之上,脸盘较宽,上部较窄,颧骨凸出,两眼不大,眯成一条线,尤其是上眼皮耷拉得厉害。
有弟子从禅房里取来药品麻布,将方丈连同妇女敷药包扎,那女人缓过气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