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将军,你呀,你呀,总改不了你那脾气。一个衙门口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弄那么僵好吗?元繇的伯父元稹虽然有才有貌,却薄情贪色,虚情假意,移情别恋是出了名的,就连亲密挚友白乐天都说他‘权道济世,变而通之’。元繇做为侄子,怎么能不了解伯父的为人呢?那是羞于见人的伤疤呀。可你却要刨根问底,揭开来看看,弄得流脓淌水的,是不是很过分啊?”掌书记不留情面地数落都将,说得韩季友只剩嘎巴嘴,再无托词狡辩了。
韦蟾又来问他:“明日就是重阳登山大会啦,东海公要亲临会场。你的那些捕盗将必须加着一万分的小心,这岘首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警戒巡查都布置妥当了吗?可不敢出现丁点的差池纰漏,影响我们山南东道的名誉啊。”
“掌书记您放心,下官已经布置妥当,把这岘首山乃至襄阳城防范得固若金汤,官道渡口都设置了关卡,确保盛会期间万无一失。另外,徐商节度使奉旨派克讨伐湖南都将石载顺哗变的那二百名捕盗将刚好返回,被我安排在城里,埋伏于银库周围,明天有一出大戏让您开开眼呢。”说到巧设奇兵之计韩都将眉眼舒展,嘴角上翘,洋溢出势在必得的成就感,“掌书记,把心放在肚子里,你就瞧好吧!”
他见对方还不放心,韦蟾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便拍着厚实的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好似身经百战、运筹帷幄的英明统帅,早已挖好深井等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区区小事尽在其掌控之中。
“噌噌噌……”远方传来寺院的敲钟之声,只是今天敲的又急又响,较以往的有条不紊是截然不同的,把人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住了,翘足企首向南边望过去,辨那方向应该是凤林寺里传出来的。
“这钟敲的!不会是敲钟的小和尚过斋没掐好,掐坏了肚子,急着去茅湿吧?”都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钟一阵敲打后又回归了沉寂,“不对呀,怎么没击鼓呢?”温庭皓大惑不解地望着兄长。
温庭筠抬头看了看日头,“本来就没到敲钟的时辰,击什么鼓呢?钟也未敲满一百单八下,还敲得这么急,一定是庙里发生了事情。”其他人都认为是这么回事,凤林寺里出大事啦。
“韩将军,你说明天在银库里要发现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呀?”判官王传等不及了,催促捕盗将统领说出实情。
“王判官,你也是个急脾气,性子比我还沉不住气。这是军事秘密不可泄漏的,到时候你豆晓得啦。”说完他不待人家再问,大步流星地率先跨进羊公祠里。
羊公祠的院子并不大,就那么一正两厢三间房的布局,中间是棵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梧桐古树,又把空间占去大半,显得祠里更加局促紧凑了。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诗经》里说的不会是这里吧?”王传刚迈进祠内便有感而发。
“呱,呱……”不知是巧合,还是《大雅》名篇的诗句太过优美,引来一片鸟雀的鸣叫。大家抬头细看,在树顶光秃的枝干上聚集着十几只黑影绰绰的乌鸦,它们齐刷刷地蹲在枯枝上瞅着下面的来人,又报以“嘎嘎……”的嘲笑声。
“好令人!这些该死的老鸹,满滩儿的拉屎老。”走在前头的都将气急败坏地扑拉着头上灰白污物。
庭筠赶紧掏出手巾帮他擦拭,“不怕乌雀哭,就怕乌雀笑,成式说过‘乌鸣地上无好音’。老人们都有经验‘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嘛,将军近几日可要当心啦。”
“哎,我看不是!”韦蟾对这摊鸟屎有不同的见解,“温先生此言差矣。远古的时候这乌鸦可是吉祥之神鸟哩,诸多巨著中记载‘乌鸦报喜,始有周兴’。鸦鹊不为世俗所鸣,乃因有德者鸣之,以报吉凶。今朝群乌不仅为将军鸣啼,还落下片片祥瑞,更是难得。”他向其他人玩笑地说,“我想季友不是等闲之人,时日不多必将福星高照,加官进爵呀。”
掌书记的一番话把丧气懊恼的都将说得心花怒放啦。庭筠也随其笑道:“掌书记,我想乌鸦为不详之物的说法,不会是段成式那《酉阳杂俎》给定论的吧?”
“巡官哥哥,小弟知古愚钝,是这样认为的。乌鸦被视为招灾引祸的不祥之鸟由来已久,不是段前辈三言两语、几篇著作就能定论的。据我所知,春秋时鲁国有个能听懂鸟语的人,名叫公冶长,贫而闲居,无以给食。某天有老鸦飞落他家,临窗啼叫‘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大绵羊,你吃肉,我吃肠’。公冶长听后寻到山里,果得一只无主的大羊,食之有余。后失主追踪而至,竟诬公冶长偷羊,讼之鲁君,鲁君不信鸟语,遂将公冶长逮捕入狱,公冶长因此蒙受不白之冤。人们为他鸣报不平,认为那只老鸦为公冶长招来了灾祸,这可能就是乌鸦被视为招灾引祸不祥之鸟的初始吧。”
“谣传!不可信,谁能听懂鸟兽之语呀?韦蟾,你听说过吗?温先生你曾见过?”判官态度坚决地晃着脑袋。
“庭皓,不去管它是吉是凶,明日就是重阳节登山盛会,东海公说要前来与民同乐,指不定会来这羊公祠祭拜先贤的,届时这树上的乌鸦呱呱乱叫,岂不大煞风景吗?”掌书记心思缜密事无巨细,处处想到头里。
“是的,是的,掌书记说的极是。一旦乌鸦来凑热闹,再飘下祥瑞,重阳盛会办砸了不说,徐商节度使一世英名必然毁之一旦,传将出去不是贻笑大方,见笑于人了吗?庭皓,你这节度使从事担负着会场统筹,干系重大呀。”王传也有同感,他浮想联翩地警示道。
温庭皓倒吸了口凉气,“这个我还真没想到!掌书记是明察秋毫啊,下官这就派人把它们都打下来,捣了老鸹的巢穴,以保万无一失。”“扑啦啦”树上的乌鸦抖搂着黑翅膀飞走了几只,温从事转身就要去叫人来打。
“你先等等。”韦蟾喊住了他,“庭皓,你准备把它们一网打尽吗?这样不好,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它是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精灵。而且相传,若有人对其伤害必有恶报,你捕杀之可是得不偿失的。况且除尽了这一群,还会出现另一群,天下乌鸦一般黑,襄阳的鸦雀飞鸟你都能赶尽杀绝吗?”他说得头头是道颇有条理。
“那可如何是好呀?”从事搔头咋舌没了主意。“明日找些爆竿来,盛会时点上燃放,即驱散了飞鸟,又渲染了喜庆的气氛,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众人都说这个法子高明。
大家簇拥着韦蟾往里走,还未进入正殿,掌书记又驻步不前了,他指着漆皮龟裂的梁柱,“庭皓啊,这廊柱太破旧啦,有碍观瞻,东海公见了心情一定不爽。可眼下刷涂朱漆是来不及了,不如派人去城里拉些红绸子来,包裹廊柱,高挂彩灯,即遮挡了难堪,又突出了隆重,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温庭皓用手抹去额头的汗珠,如释重负般咧着嘴笑了,与其他人一同称赞韦蟾的远见卓识。
这还没完,掌书记随处指点着院子里的杂草,“太乱!杂草丛生,马上叫人把这里清理出来。还有殿门旁的那两筐物件,蒙个粗布不知是些什么东西?一并收拾利落。”温从事连连称喏不敢耽搁,即刻转身跑出祠门安排去了。
进入殿堂抬眼观看,神台之上供奉的不是神祇精怪,正是征南大将军南城侯羊祜的泥塑坐像,太傅身长七尺有余,仪度潇洒,须眉秀美。一看这塑像必出自名家之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雕塑的真好,你们看,羊公的眉毛根根见肉,跟活的一样。”韩都将比比划划像是很懂的样子,“我在营里闲来无事,曾找了几本预测命运吉凶的相面杂书,琢磨来,琢磨去,竟还无师自通了。你们看羊公的眉毛生的就是好,这称作眉清,其人个性善良,为人忠厚,是个可以依赖的厚道智者。”
他撇下正座上羊祜的泥像,向左跨出两步靠近地上的一尊和尚塑像,“这尊和尚像怎么放在地上?还垫着蒲团。他和羊公有何瓜葛呢?”
余秀才和大家一起,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和尚像,这两尊和尚像均正襟危坐,闭目安详,好事的人们还为他们披上了木兰色袈裟。他猛然间恍然大悟道:“哥哥们,小弟知古不才,是这样认为的。这两个和尚一定与习凿齿的挚友,规定‘出家僧众皆为释子’,统一以‘释’命氏的道安大师有关。”
“是的,是的,小余秀才说的极是。看这两尊塑像分坐羊公左右,从他们身上所披的袈裟来看,必定是襄阳这一带知名的大德喽。”判官一拍脑门,灵光乍现般惊呼道,“你们看我愚钝得像块木头,他们想必是本无宗释道安大师和他的徒弟净土宗始祖慧远呀。”
既然已经猜出了和尚的来历,韩季友又对塑像的面相加以点评,“这儿嗨儿的和尚年纪小些,尖脑瓜像扣了个杯子,鼻直口方大耳有轮,应该是徒弟慧远。你们看!他不愧是一代宗师,人家这眉毛长的弯如新月, 为聪敏、长寿、尊贵之相,就是嘴唇薄了些,言语上该是尖利刻薄不饶人的。”都将又几步窜到另一边,端详起年长的和尚来,“释道安大师的眉毛可就不尽如人意啦,虽说眼裂挺长,可长了个一字短粗眉,眉毛疏而灰暗。说明他性格欠缺变通,精力旺盛认死理,寿短性孤为凶相。”看这大和尚有七尺高的身量,肉墩墩结实魁梧,两道粗眉确是略微短了些。
“可道安大师也是长寿有福之人啊!是工匠们搞错了吧?”判官感到与实际不符便质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