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刍有何德何能?他才走过几个地方,竟敢大言不惭,妄加推翻陆老爷子的鉴水品评。”瘦老头听到是刘伯刍改变了位次,表示很是不以为然。
胖老头颇为认真地说:“刘伯刍排出七个等级,扬子江南零水为第一,无锡惠山泉水为第二,苏州虎丘寺泉水是第三,丹阳观音寺水列第四,这儿扬州大明寺水评第五,吴松江水排第六;淮水最下层第七。这七种水喃都游历所到,亲自品鉴,和陆老爷子的二十等水皆为佳品。可南零水的首位确实是浪得虚名,喃是不能苟同,桐庐严陵滩和永嘉的仙岩瀑布之水都胜过它,刘伯刍还是走的地方少啊。”
“婷婷,我们去左边看看。”从后山跑来那小伙子,他召唤着后面的姑娘,两人并未驻步向左边跑去。
瘦老头好奇地看着他们自语道:“两个小家伙在干什么呢?”
“贤弟,奏莫练?都是过来人啦。年轻人还能干嘛?精力充沛,淘气呗。”伴着薪柴的噼啪作响,釜的边缘如涌泉,连珠冒出气泡,胖老头先在釜里舀出一瓢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碾好的茶末子,再用竹筴在沸水中边搅边投,“这是本地的蜀冈茶粉,新茶蒸青成团饼碾碎而得,煎出的汤色清透鲜亮,口感爽滑,回味甘甜。喃就说煎茶用水,不必贪图名气,舍近求远,用本地之水就好,沿途周转反而品质大打折扣。像某些人为了虚名,故做很懂的样子,千里迢迢设立水驿,劳民伤财,恬不知耻。贤弟,你来扬州时间尚短,又埋头政务,无暇这乡里琐碎。刘伯刍高看这大明寺井水是有原因的,他曾在杜佑节度淮南时为府中从事,对扬州的风土人情,地理物产还是熟悉的。”
“他还做过牧之爷爷的从事?”朋友感到很意外。
“你和杜牧很熟吗?”
“是呀,仁兄,你有所不知,我曾在老相爷牛僧孺出镇武昌军时,任节度幕府的掌书记。牛相爷是杜老爷子的门生,杜牛两家是世交,因此我和牧之多有来往,三年前牛相爷辞世,是由我撰的神道碑铭,牧之写的墓志铭。”
“小哥哥,左边也是荒山野岭,我们再去右边看看吧。”这回是小姑娘跑在头里,小伙子紧跟其后。
“这两个孩子是丢了什么吧?”瘦老头好似看出些端倪。
“能丢嘛?年轻人一刻也消停不了,有劲没地方使,尤其是两情相悦时更是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喽。”釜中的茶汤气泡也激情澎湃起来,腾波鼓浪达到三沸。
胖老头将之前的那瓢水重又加进去,压制平和住态势,然后舀出第一碗茶汤递给朋友,“贤弟,趁热喝吧,重浊凝其下,精华浮其上。茶一旦冷了,则精英随气而竭,饮啜不消这样了。这头碗茶汤称为隽永,是最好的,之后的五六碗就没嘛意思啦。”
瘦老头接过茶碗细细品茗,“嗯,是不错。香气高雅,汤色清明,滋味鲜醇,其茶甘香,味如蒙顶啊。茶好,至于这水我倒是没分出个高低。”
“贤弟,那是你不曾用心,每一处的水是各有千秋,滋味迥异,就拿那扬子江中的水为例,江心和岸边的水质就有天壤之别。喃那《煎茶水记》里便记录着陆老爷子的故事,元和九年喃刚考取功名,与同年友人在荐福寺相会。喃和李德垂先到,在西厢玄鉴室休息,正赶上有个僧人进来,他背着个布囊,里面鼓鼓囊囊地放有数卷书。喃闲来无事顺手抽了一本,其卷末有一篇题为《煮茶记》,说的是代宗时李季卿任湖州刺史,到扬州来,遇到处士陆羽,李刺史一向熟知陆羽的名声,有一见如故的喜悦,因而与之一同进城。到驿馆时即将吃饭,李刺史说陆君善于茶道,已经天下闻名了,何况扬子江南零水又特别有号。今日是二妙相遇千载难逢,怎能错过机遇呢?于是便命令严谨可信的军士,提着瓶子划船到扬州江心南零泉深处取水。一会儿水到了,陆老爷子用勺子扬起水肯定道,这水的确是江水,但不是南零的水,像是临岸的水。使者一口咬定说驾船深入南零,有一百多人都看到了,怎敢欺骗你呢?陆羽没有再说嘛,随即把瓶中水倾倒,倒了一半时,陆老爷子停下来,又用勺子扬起水说,从这里开始才是南零的水。使者听罢大惊,惭愧地解释,喃从南零抱着水瓶到了岸边,由于船倾荡洒了一半,喃害怕水少,就取岸边水增添进去。贤弟你看,陆处士的品鉴功力真是神了,当时李季卿求教陆老爷子,所经历处的水优劣可以评判吗?老爷子随即将前二十处一一排定,庐山康王谷水帘水第一,惠山寺石泉水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陕州扇子山□□口水第四,苏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西东瀑布水第八,唐州柏岩县淮水源第九,庐州龙池山岭水第十,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十一,扬州大明寺水第十二,汉江金州上游中零水第十三,归州玉虚洞下香溪水第十四,商州武关西洛水第十五,吴淞江水第十六,天台山西南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水第十八,桐庐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
胖老头也倒了一碗慢条斯理地饮着,“真好,煎得恰到好处,喃都佩服喃自己。这蜀冈茶、下院井水也算是绝配了,有几年没尝了,最后一次品茗还是在李绅的府上。不是此次陪喃老婆子回扬州省亲,怎能喝到这大明寺的水来?”
“老弟,是什么茶这么香?”
“是香,华哥你看,有人在井边煎茶呢。”
从前山拾阶上来两个人,是一道士一大汉。道士中等个子五官周正,普普通通不引人注意;另一位身材高大,长相奇伟,大脑袋一字眉,柳叶细目眼光若芒,光着头,发丝稀卷,两鬓微秃。
“无上天尊,如若贫道没看错,您是张又新张司马吧?”道士指着胖老头张大了嘴巴。
胖老头也是一愣,睁大金鱼眼仔细辨认,“是小董道士吗?喃那娘唉,真没想到呀,他乡遇故知哩。”他起身欢喜地迎上去。
道士也快步向前,两人揽腰携手分外亲近,“张司马,还有什么小董道士啦,老喽!你太和元年离开襄阳时我才二十岁,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