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黎牙殿内。
她重重一拍案头,脸色犹白,却显出盛怒。
銮音刚刚小心翼翼地为她端上一盏茶水,就被她不耐烦地拂开,热水溅在了小姑娘身上。銮音颦了颦眉,也没敢言语。
殿内只有她们两个人,显出近乎沉寂的安静。敛息细声,屋内的灯具发出细碎的响动。
銮黎牙的威压半点不知收敛,完全没注意銮音同样苍白的脸色。
銮黎牙自己平静过来,看了她一眼,道:“见过泣鬼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銮音恭谨而格式化的回道:“回母亲大人,尊主霞姿月韵,亦是鬼莫难测。”銮黎牙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哼音,倒也没反驳。她说:“翻云覆雨这些年了,有点气场不奇怪。”
銮音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继续这无法连接的对话,颇有些窘迫的尴尬。她能熟练地游走于各式各样的人中间,唯独不懂该怎么和自己的母亲相处。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要和她找点共同语言,尽力寻了个銮黎牙可能会有点兴趣的话题:“依照尊主的秉性,这些年应该树立了不少敌人吧。”
銮黎牙横了她一眼,即使是对着自己的独生女,亦是半分温情都不带,道:“这是自然,明里暗里她得罪的人能塞满半个四镜端容。你别忘了,她做的最多的就是清剿罪族。一人一夜,多少族群就成了地上糜烂的血肉。里面牵涉了多少人的利益,她也不知挑拣着睁只眼闭只眼,又断了多少人的打算。”她似乎是带了点冷笑,“你看那些人明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还不知多想弄死她。要不是有那份尊主的实力摆在那,早被人撕了无数回。”
銮黎牙似乎是有些累,把头转向她,淡淡道:“能成为四镜端容这种势力的主人,你还当她真的和蔼可亲?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人,干净?怎么可能!都知道她行事奇诡乖张,偏偏就是让人半点错都挑不出来。”
这与四镜端容里传闻中的尊主大相径庭,銮音结结巴巴的问道:“那……那就没有人向尊主出过手吗?”
銮黎牙嗤笑:“域外那么多年起起伏伏多少势力,你当就没有人对她动过心思?现在你看,人呐?全都没了,就剩一个泣鬼自己好好的呆在那。”
銮音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既然如此,那母亲为何还要我去做尊主的继承人。”她的语气很平静,也许根本就没有希冀母亲能给她一个答案。
銮黎牙像是想起来了,对銮音说道:“过来,明天去起雏阁后,你要天替我做这几件事。”
銮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垂眸凑到銮黎牙身边安静地听了她的嘱咐。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有敢问出口。
——既然尊主与母亲势同水火,为何尊主却能容忍母亲的动作?
另一边,桑衣神不知鬼不觉晃进了九重城阙的领地。
四镜端容风格大气华美,九重城阙则更偏于封闭感叠出沉重肃穆,自有华贵。桑衣抬头看着九重城阙主城恢宏壮丽的入口。
九重城阙真的是一道“门”。
暗色的城墙蜿蜒无际,雕刻着其脉下各个种族的原身,各具特色,栩栩如生,将各个种族的特点描绘发挥到了极致。这道“门”由九重大君亲手炼制,每一个浮雕都是一道完美的传送阵,将人传送到各族的领地。其后只是一片被格挡在外的空旷乱流,无人知九重城阙真正所在地。人来人往,鎏金色的光芒流淌,数千米的阵法不等熄灭又重新亮起,一片繁荣的景象。
重兵把守,壁垒森严,可它亦是广迎来客,与外界交流甚广;像极了它的主人冷峻而疏狂的作风。
两万年前,域外大军集结,青年横空出世,以重伤之躯强行破君,瞬杀来犯数万人,一战成名。后被人查出这位年轻的君主竟是栖都背叛出逃的栖都五子第三席。闭关养伤之际域外反扑,将刚刚起步的小势力逼至绝境。封重祭出魂息炼成域外至今最强幻器鬼舰“稷门”,域外本欲将其剿杀,反被他绝地反杀。之后以暴制暴,所有来犯者皆被血洗,以雷霆手段一统聚集满穷凶极恶之徒的混乱之地,改为“九重城阙”,世人亦随之改口尊称一声“九重大君”。若那惊世一战让封重蜕变为传闻中疏狂淡漠的君主,那鬼舰“稷门”则奠定了封重炼器无人可出其右的地位。
虽只为君境,亦无人敢犯。
九重大君,以凶名立世。
可桑衣记得的却是栖都里骄傲至极,纵意至极的俊朗少年,带着少年人不谙世事的干净,温柔进了骨子里,幻如清风,暖如艳阳。被她当作至宝捧进心头照料长大。
这些年她找了他无数次,皆被他躲开,却在暗地里给予帮助。不怒不恨不报复,却偏偏态度鲜明的告诉她——我现在不想见你。
桑衣目光落在面前一块平滑的凸石上,闪身直接进了最中心的界内。
交集往来数万年,她哪里肯让这份感情无声无息的死在沉默里。这一次私闯九重,说什么也要打开这层心结。
她闭起眼睛,伸手快速结了个复杂的阵法,在她一人的范围内打乱了坐标,将自己传送到了封重身边。
落地的眩晕还没过去,桑衣瞬间向一侧旋身,躲过一记灵流的暴击。抬手一挥,毫无负担的化了这未加招式的一击。
那身着淡衣的公子直扼桑衣咽喉。
她却不躲了,从从容容地站在那淡笑,看着封重从肃杀到错愕,硬生生将手偏离扭转了方向。掌风犀利,却只吹动了她的碎发,停滞在她纤颈一寸处,力量溢散的周围却遭了浩劫,破碎声此起彼伏。
这里是他的炼器室,贮藏着无数有价无市的珍贵原料。此刻大量损坏,他目光却连动都未动,呆呆地看着面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
时隔两万年,桑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小混蛋,偷偷找人给我坛酒算什么,也不知道的来看看我。”
封重的眼睑慢慢垂落,在外一向冷傲的九重大君此时却哑了嗓子。
他缓缓低声道:“……桑衣。”
汹涌的情感如海啸,刹那汹涌而来。两万年的时光洪流,未在两人间留下一丝间隙。
封重并不怀疑面前这个人就是桑衣,自小在她身边长大,那种共鸣无人可模仿。
他在惊慌,殊不知桑衣也是惊诧。上次远远一瞥,并未觉出什么,临到眼前几尺处,才发现当年那个少年竟已长身玉立,有了这般仪容气度。
她高兴他的成长。
隐隐的,似乎又有些遗憾的怅然。
“还有上次,见了我竟还装作不认识。”桑衣眯着眼睛,教训到,“跑什么跑,一走两万年,联系你都不回应。就算长高了,也不能无视姐姐,知不知道?”她丝毫不提这两万年之间的经历,恍惚间一切都还的发生,他还是那个千娇万宠中长大的少年,偶尔犯错,被桑衣边数落边替他摆平一切。
封重喉结滚动,半晌轻笑一声:“姐姐?桑衣,你知不知羞。整个域外细数来还有比你年岁更大的嘛。”
桑衣板着脸:“还跑不跑?”
“你堵着门,倒问我跑不跑。别的不说,桑衣的脸皮倒是厚的一如既往。”整个域外,也只有封重敢直呼她一声名讳,他转过身,眸光深邃而温柔,“这些年,我做了一艘鬼舰,你想看看吗?”
他们在的是整个九重最隐秘安全的地方,深色的墙壁上暗光浮动,每一寸都加持封印,若非桑衣这种顶尖高手,绝无可能在封重不允许的情况下进入。
他一扬手,空中凭空浮现出一艘玄色战舰,影影绰绰看得不甚清晰,布满了整个偌大的空间。桑衣眼光毒辣,略一扫便发现上面层层叠叠数十个阵法。她颇有些惊叹:“小重的手法真是青出于蓝了,人人都说你是域外最强的炼器师,我看你在符文上的造诣比起炼器也不遑多让。”
封重低笑:“有桑衣在,再如何我也不敢妄称一声最强。”
“是与不是,你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