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就此由命。”
桑衣看了她一会儿,意味深长地弯了弯唇角。
要说她銮黎牙,名声德威一样不差,偏偏就不撞南墙不回头,盯死了她脚底下的这个位子。自己不敢明目张胆反抗,就又剑走偏锋,要女儿继承四镜端容。
不过难得的,她刚刚那般激将,銮黎牙竟是忍下来。
“放心,”桑衣道,“本尊从不虐待孩子。”
两列人站在銮黎牙与苏策身后互相嫌弃。銮音跟着銮黎牙站在首位,只是小姑娘低着头沉默,又没有了刚刚对着封桑衣的那股朝气。
桑衣又回到了她的位子上支着头,手指扣着扶手,似乎在沉思。她撩了撩遮挡视线的卷发,才幽幽开口:“其实还有一件事和后嗣问题一同积压了很久——祗蛮一族很早就和我四镜端容提出联姻,这上万年来一直被本尊以我端容没有名正言顺的殿下为由拒绝。但这次选出继承人,这件事怕是没有办法再拒绝了。”
四下窃窃私语,眼神飘忽不定。一侧的銮音瞬间呆若木鸡,直愣愣地抬头看着桑衣的侧颜。她只能看见泣鬼尊主深而长的眼尾,眸光向她一扫,冷静而深邃。
小姑娘无助地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銮黎牙几乎是在发抖了,咬着牙:“尊主这是什么意思,属下怎么未曾听过这件事?”
“嗯?”桑衣状似漫不经心得一挑眉,回答道,“祗蛮族长私下里找本尊谈的,一直谈不拢,便也未曾对外公布。”她略一想,“大概有七八次了。”
銮黎牙要疯了。
本以为满操胜券,百利而无一害,谁知却被她泣鬼从偏门一挑,戳了个千疮百孔。
联姻?
她自己已经是这种制度下的牺牲品,还要女儿再去重复一遍自己的人生吗?
可偏偏这还是各势力中默许的利益交换。当銮音成为泣鬼的继承人,她若想让銮音去,根本就没有了銮黎牙拒绝的余地。
銮黎牙的嗓音从身体里挤出来,哽着什么东西一般:“……不行。”
桑衣笑了,眼睑一扬,阔落潇洒,銮黎牙看来却如暗讽一般:“生死你都不管,怎么联姻就不行了?”她长眉挑起一侧:“或者,你可以让你的小姑娘放弃这场选拔。”
进不得,退不得。
桑衣不轻不重地往銮黎牙最碰不得的心窝子里戳了一刀。
她把眼睛眯了,头却仰起,带着奇异的微笑:“就算你参加了,这小姑娘也不一定就是第一,你信不信。你觉得你的小姑娘举世无双,可不一定就真的无人可敌了。”
銮黎牙道:“是与不是,也该有个对比。尊主的确惊才绝艳,属下不敢拿銮音同您做比;但这一代的后嗣中,銮音绝对可以站在第一流。”
“第一流与最顶尖却还是有差别的,”桑衣微微一笑,“万岁以内的年轻天才,放眼域外之中虽占比不大,但他们九成同样集中于四尊六君十二皇势力之内。若比天赋,他们不亚于銮音;若论长久供给,他们……更要比你带给銮音的要稳定的多。”
她话中有话,不知情的进了耳也就是一句闲言,说她銮黎牙妄自尊大不知深浅,落入了别有心思的人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銮黎牙握紧了刀,面上的恭敬和缓已经崩碎:“尊主这是什么意思?”她冷笑,道:“尊主就当那些人手里就这么干净。只要没查出来,这群衣冠禽兽个个都是正人君子。尊主有空,不如去彻底查查您口中的四尊六君十二皇有多脏。”
桑衣眸光慢慢变冷,酝入了寒芒一般,“你的意思是,以本尊为首,这些人全在私底下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銮黎牙不回答,扯着她的倨傲就这么看着封桑衣。她不应声,手底下的人却替她回答了:“有与没有,尊主自然最清楚。其中利益得了几分,我们这些人当然也没有权利窥探。”
桑衣扫了说话的人一眼,目光摄人。
大堂里一时死寂。
却又压抑紧绷至极。
苏策不动声色,听着两人的言语交锋却心惊不已。域外本就是好战的风气,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武器在掌心隐隐幻化。
他暗地里看了桑衣的神态,却发现她面上带着隐忍也透着压不住的怒火,眼神却是清醒淡然的。
苏策顿然醒悟。
封桑衣何等心性,哪里至于被銮黎牙三言两语激怒。
——她要的,就是逼銮黎牙发狂。
——从源头揪出她牵扯的这群蛀虫。
他心底惊涛骇浪。这真是一步险棋,若是逼过惹得她銮黎牙直接反叛,整个端容怕是都要来一个大洗牌。
“你眼皮子底下就没藏污纳垢了吗?”她的眼里利芒划过,冷锋一样,话语如巨石隆隆压下,“乱我民心,扰我规则。狼子野心,不过尔尔。”
“若论及野心,究竟是谁比谁更大?尊主布局整个域外,可真算是威震四海,我比不得尊主的能力与格局,自然只能和其他人做得这些微末的联系。”她索性不再掩饰,把一切扯开在众人面前,嗤笑,“尊主自认高高在上,人人敬重,却不知下面早已有人不满。我在外交涉时,也能得到与你一般无二的待遇。”
“得人人敬重这话太大,我不敢接下;但行事光明磊落还是算得上的,”桑衣顺着她接了一句,气息还是平和的,慢慢站起,向着銮黎牙的位置行了一步。但也只是一步踏出,气势却瞬变,利刃出鞘,又如沉寂的巨兽自时光洪流中苏醒,携着迫人的威压向她裹挟。
她行如鬼魅,忽然闪身到了銮黎牙面前,动作明明在眼中缓慢无比,偏偏带出一串残影,角度又无比刁钻,把避无可避的銮黎牙扼住喉咙一把掼在了地上。
震天的一声巨响。
桑衣保持着半单膝跪压在她身侧的姿势,垂眸俯视着銮黎牙。
銮黎牙睚眦欲裂的不可置信中,她的嗓音显得愈发轻飘飘的,“只是,不论本尊所作所为如何,也轮不到你这跳梁小丑评判。”
她看都不看,抬手一道细微柔和的灵力制住欲向前的小姑娘,才又道:“銮黎牙,你得记得,这条命是本尊赊给你的。看在当年你随本尊开疆扩土的份上,本尊暂时不动你,但再让本尊看到你公然挑衅,我要了你的命!!”
最后几个字,重如钟鼓,狠狠敲砸在一众人的心头。
桑衣的话已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得了。
“本尊早已查明你的所思所想,尚且给你留几分余地而已。若再让本尊听到你有什么异动,那时别再跟本尊扯什么人情,我只看证据。别忘了,本尊是出了名的不讲理,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于叛徒,瞬斩不饶,不卖任何人的面子。”
“别指望你的合谋者来救你。‘一般无二的待遇’,呵。”封桑衣轻蔑不已,“你真当你一个皇境脉主能让人家恭恭敬敬替你卖命?他们敬的,不是你銮黎牙这个人,而是你背后的‘脉主’两个字,我四镜端容的脉主。能撑起一个势力,你觉得他们会被你算计?真正的超级势力,你连门都进不去。”
“可怕就怕有人啊,狐假虎威犹不自知。”
她站了起来,脊梁笔直,道:“銮黎牙,人家不跟你硬气,你也别当人家的主意就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