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行之捧着茶盏,指腹贴在盏身,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淡声说道:“陈年旧事,令萧玏心灰意冷,他想就此避开此间纷争,萧玘却偏不让他如愿,既如此,不若我做个顺水人情,让他得偿所愿。”
见她云里雾里还极力想要理解他话的模样,他神色一缓,眉梢里落了点笑意,起身将她也拉了起来,一边仔细详尽地与她解释前因后果。
当年的萧玏年方弱冠,为人正直,德才兼备,在朝颇有美名,因秦国素来不搞立嫡不立庶那一套,故而当时奏请立他为储君的呼声很高,自然也就招致了中宫一党的打压。
周贵人给萧浟带原谅帽儿倒真的是确有其事,只是后来被有心人放大了,牵涉了朝堂连累了萧玏,再后来有关于谋逆的“证据”接踵而来,饶是萧浟一开始很钟意这个大儿子,最终也还是离了心、失了信任。
一半是顾念父子之情,一半是不想后人在史书上给他添上一桩杀子壮举,萧浟并没有像杨皇后希望那般杀了萧玏,而是褫夺了他宗室身份,流放千里之外,无诏不得回京。
一个高高在上的皇长子,向来俯视别人惯了,这一朝跌落泥尘里,是个人都可以唾他一口、踩他一脚,其落魄颓丧的境况可想而知,他再是心胸旷达,到底也是年轻气盛,无端遭遇这种陷害,自然怨愤不公。
不过,他这种心境也没持续多久。为了苟且活着,被市井流氓痛扁暴揍是时有的事,有一回打得狠了,好些天都没缓过气来,又淋了几天大雨,躺在破茅屋里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后来虽然被人救了,捡回一条小命,却是落了眼疾,跟个残废似的。
救他的是附近挺有名声的一个医师,对他这眼疾却是束手无策,他颓废了些日子后倒也看开了,也不再执着于重回长安的事,与恩人的女儿成亲后,便安安分分当起了一名教书先生。
只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树欲静而风不止,萧玏能够放下太兴宫的一切,太兴宫里的人却未必能够放过他。昔日萧玘能从看守皇陵的境地里挣脱而出,靠的便是往萧玏身上扣屎盆子。
萧玘的母族杨家为了将他捞出来,将他妻舅谭筠推了出去,道是受了萧玏蒙蔽,这才贪墨数百万两白银,以此陷害东宫太子。谭家与萧玘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再加上他们一家子的性命都捏在杨家手上,哪敢不牺牲一个谭筠?
而萧浟即便知道他们这是在颠倒黑白,也会为了他的帝王制衡之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一个废了眼睛陷进泥尘里的庶子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
而至于萧玘能否东山再起?
这个问题连凌歌都可以回答——不能。萧浟这种人,就算是立那个混不像话的萧环,也不会重新再立萧玘,这是他身为一个帝王的尊严。只是杨氏一族、萧玘一党根本想不明白这点,又或者是他们不愿意承认这点。
只是她还是有一点不解,萧行之并不喜欢多管闲事,每一次看似是管闲事其实都有他道理所在,而且她看得出来,因为萧浟的关系,他对那几个挂名兄弟都不怎么待见,年少时还弄死了一个,此番若不是要萧玏投桃报李,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萧行之见她似是陷入了深思的模样,心念一动,伸手捏上了她鼻子,“想什么这般入神?”
她只觉得呼吸一滞,方见眉目的思绪眨眼就被惊飞了去,顿时有些恼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想你到底在憋什么坏。”
那似秋波一般灵转漾动的眸子倏地攒起怒火丢在他身上,却轻飘飘地没半点用处,他脸上缓缓漾开一个笑,半是因为她的反应,半是因为她的话,“想知道的话为何不问我?不比你自个儿瞎琢磨快些?”
她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你话说一半留一半,可不就是想要我猜来猜去?”
见她下巴都快要朝着天儿了,他低声笑了一下,“哪能怪我话留一半?分明是我还没说完,你便着急揣测起来。”
凌歌对他这种倒打一耙的行径很是鄙视,是以也不作声,就闲闲睨了他一眼,他当即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好听的声嗓里揉了一丝低落,似自言自语道:“小歌儿生气了,这可如何是好?”
戏精!
她故作气恼,提了裙子就要起身走人。
萧行之见机甚快地握住了她手腕,微一使力,将她拉向自己怀里,她还想挣扎,他另一只手便箍在她腰上,指尖轻轻一点,她立时就像被抽走了力气似的,软绵绵地倒在他怀中。
她眉心一跳嘴角一抽,半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要脸!”
他就喜欢看她这样骂不出话来的可怜样儿,但若是能忽略掉身下传来的灼灼热意,就更加再好不过了唉……他捏着她腮帮子,抑住心猿意马,哑着嗓音低声问:“还跑吗?”
与他同枕而眠这么久,上次还差点被拆封成功,她哪能不知道他眼下是什么情况?
眸子转了一转,心里冒出坏水来,她先是识时务地摇了摇头,“不跑了不跑了,萧先生放过我叭!”
萧行之不疑有他,伸指解开了穴道,她当即眉梢一扬,飞快地将唇送了过去——
你不是喜欢往我头上加火吗?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给你添一把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