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歌这日又是到了日上三竿才悠悠睡醒,习惯性撩开一角帘子,往外边临窗而放的案台望了过去,却意外地未见到萧行之,视线再在屋内扫过,也是没见着他踪影。
这几日,萧行之城也不回了、朝也不上了,镇日陪她窝在这栖霞别庄里,任太兴宫里的人过来几次他都拒而不见,只一门心思与她烹茶手谈抚琴赏雪,陶然其中好不自在。她便每日睡到自然醒后还能第一眼见到他,与他优哉游哉地度过一天时光,实在舒心得很。今日突然不见了他人,倒是有些不习惯。
她掩唇打了一哈欠,翻身起来,懒懒地伸展了一下腰身,伸到一半便听到珠帘晃动的轻响,随后有一人从外屋走了进来,正是萧行之,她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视线一撞上,桃花眼略弯了一弯,萧行之将手里的书籍随意搁在案台上,拿过屏风上平整挂好的衣裙朝她走了过去。
凌歌脸上笑纹深了几许,待他在床边站定后一把抱住了他腰,却并不去接那衣裙。
他低头望着只着单衣的她,眉梢一挑,“还不将衣服穿上,莫非是要我伺候?”
她撇撇嘴“呿”了一声,慢吞吞地将衣服穿好,又下榻洗漱了一番,而后披散着长发绕过他,走到案台边上拾起那本书籍,却见它封皮有些破损,看着陈旧不堪,大抵是有点年头的东西。
她小心地翻开一页,仔细看了半晌,这才发现它是一本琴谱来着。
前两天他看的还是些策论谋略之类的书呢,今日怎么就翻起琴谱来了?
她默了一下,回头看他,“你莫不是真打算在这里寻欢作乐?”
萧行之略一挑眉,“那是柳文昌的孤本。”
她微感困惑,半晌方道:“柳文昌?这名字怪耳熟的,是前朝那个琴艺大师?”
他颔首,“正是他。”
可凌歌还是感到奇怪,还没发问,便听他接着说道:“有一人,琴抚得极好,平生最是仰慕柳文昌,他曾说过,若能寻得柳文昌孤本,才算不枉此生。”
她闻言垂眸翻着那琴谱,只觉得那些字拆开来都认得,合在一起便不知是什么名堂,她重新抬起头来,“那这人是谁啊,又是你友人?”
他轻摇了头,“是萧玏,萧浟的庶长子,过去受他母亲连累,被皇室除了名,如今只是一介庶民。”
凌歌面上一讶,她知道之前的太子、如今的陈王萧玘在一众皇子中排行第三,为杨皇后所出,是萧浟唯一的嫡子,也知道存在感比较强的萧玹和萧环两人,便是其他几个皇子,她也略有耳闻,唯独这个萧玏,她从未听人说起过。
这时仆人将膳食备好端了上来,那照着她口味准备的菜色单是闻着香味便觉食欲大阵,何况她早已是饥肠辘辘,当下便抛开了那点疑问,拉他一起用膳。
风卷残云似的吃了六七分饱,她执箸的动作缓了下来,这才捡起方才的话题好奇道:“我怎么从未听过这人,莫非他被贬的事还有内情?”
话音落下,萧行之沉吟了一番,正要回答,门外响起了摘星的声音,他由此顿了一下,转而对一旁的谈书说道:“将琴谱拿给摘星。”
谈书道了声“喏”,转身往屋里头去了。
凌歌下意识咬了一下象牙箸,“这是让人将琴谱给萧玏送去?”
他应了一声,将碗筷放下,漱口拭嘴,而后与她说道:“七年前,萧玏的生母周贵人淫|乱宫闱,萧浟盛怒之下要将其处死,萧玏在正阳殿外跪求了三天,终是惹怒了萧浟,由此被责闭门思过半年。当时萧玏只差一步就能被立为储君,却因这事直接游离权力之外。此后不久,杨皇后一党趁机设局,以意图谋反之罪将他拿下。”
她啧啧称奇,又是谋反之罪,这些人还真将这罪名玩出花样来了。不过话说回来,同样是近几十年才兴起来的王朝,元魏皇室作为鲜卑族人,一直在复刻汉家文化,改汉姓讲汉话,连立储也是学了周礼非嫡长不立,可反观萧氏与司马氏,却对立嫡立庶并不怎么在意,倒真是有趣。
“那后来,他就成为庶人了?”
“嗯,身为长子,萧浟对他总算是有点父子情谊。”他说这话时神色有些复杂,大抵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世,她见此握住了他手,朝他温温柔柔地笑了一下,他回之一笑,继续说道:“倘若当年萧玏未被贬为庶人,我今日做这些事难免不会束手束脚。”
这评价还挺高的,只是不知道是敌是友……凌歌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排骨,只觉入口的滋味冷腻得很,她皱了一下眉头,干脆搁下玉箸,抿了一口热茶权当漱口。
“你送他琴谱,是心头有了什么打算?”
投其所好这种事,向来是紧跟在有所图谋之后。她忖了一忖,猜测他是想利用萧玏对付萧玘,可心念一转,又觉得这种算计有些舍近取远,而且,萧玘那憨憨也不值得他另辟蹊径去对付吧?
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个念头,却一时间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