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世界对他们来说既是保护,也是枷锁。
他们如果想取得新的突破,就必须走出这座世界,去到外面那个更为广阔的大宇宙中。
在那里,他们将获得新的“自由”!
一想到这,赵瑾瑜就会有些恍惚。
走出世界,面向宇宙吗?
在战统部的规划中,东境未来将从星球文明迈入星际文明!
那时的东境会变成什么样子?
殖民星系、开拓航道、抢占星门、兵团交锋
这些从外界流传而来的陌生词汇,让赵瑾瑜仿佛直视着另一个陌生的世界。
天边的火烧云洒落最后的余晖,太阳缓缓落入了地平线。
赵瑾瑜站在窗前,从黄昏等到了深夜,才走出办公室,刷卡下班。
魔都的路灯明亮不输白昼,赵瑾瑜首次没有按时回家,而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三十多年,这座城市早已在她的世界打上了鲜明的烙印。
赵瑾瑜总会时不时想起三十年前,那位曾短暂担任过魔都督察的存在。
她的脑海中有时会浮现两道对立的身影。
一道是初次见面时腼腆而有高呼冤枉的少年,完全看不出他的未来将是何等波澜壮阔。
另一道是在万族会议上睥睨天下的男人,同样看不出来他曾经露出的腼腆与怯意。
在见识到那人的两面后,赵瑾瑜一直在思考
纪督察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曾与纪督察接触过的人,但答案好像都不一样。
万族会议结束后,作为天国主君的纪督察就离奇地消失不见。
有人说他去了天外,有人说他正在诸神的领土中静修,还有人说他回归了群星
她曾在一次会议结束后偷偷问询了陈浮生大人。
如今的陈浮生是距离天国最近者。
境主大人沉默了许久,指着天上,轻声说纪督察回归了他应该回归的宝座。
赵瑾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却只看到了漫天纷繁的晨星。
群星交相呼应,星光闪烁不定,好像偷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所以
纪督察是去了天外吗?
天外的世界是怎样的呢?
会远比魔都繁华吗,还是充斥着彻彻底底的丛林法则?
以曾经纪督察的惫懒性子,相比外面的繁华,他应该会更喜欢搬张竹椅躺在老旧小区的树丛后面吧?
赵瑾瑜在心中想到。
她突然回过神,目光一怔,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座非常熟悉的小区内部。
许久未经修剪的树杈斜着生长,拦在了鹅卵石小道的中间。
赵瑾瑜站在原地呆了呆,然后拨开树枝,走进了小道深处。
她认出了这里。
这里是纪督察曾经生活过的老旧小区,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些年哪怕魔都城建数次优化革新,这里都未曾被纳入计划中,得益于此,这座小区依旧保持着原貌。
赵瑾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目光轻颤了颤,呼吸莫名有些急促。
她平复下波澜四起的心境,沿着鹅卵石小道,来到了一条岔路口。
这里右转就能抄近路抵达纪督察的“家”。
她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迈步穿过树丛,站在了一幢五层楼高的老式居民楼前。
夏夜的风中含带着萦绕耳畔的蝉鸣,风吹树叶的哗哗声形如海潮。
那道仿佛刻印在记忆深处的身影,真的就躺在那张摆在树荫下的竹椅上。
“呦,这不是赵队吗?好久不见啊!”
熟悉的声音与腔调。
竹椅上的男人笑着抬手招呼,这一幕场景让赵瑾瑜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就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三十年前。
“纪督察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赵瑾瑜脑海中一片混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的这句话。
男人单手压制着身边正不断试图跳上竹椅的小姑娘,口吻熟络道:
“也就前两天吧,回来见了见故人,比如老陆啊,田老师啊”
陆队陆海?
赵瑾瑜脑海中瞬间划过这个名字。
十年前陆海就选择退役,然后离开了魔都,行踪未知。
纪督察唏嘘道:“这趟回来的还是晚了,没见到田老师最后一面,不过田老师也算是寿终就寝了,倒是老陆居然开了家娃娃店,这事儿我是真没想到!”
赵瑾瑜鼓足勇气道:“陆队他女儿以前最喜欢娃娃了。”
纪督察沉默了瞬间,叹气道:“是啊,我知道,老陆看上去是放下了,可心底还是没放下,人类真是一种矛盾而复杂的生物啊。”
听到他的感慨声,赵瑾瑜的心中莫名一紧。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让她本能地开始紧张。
“这并不矛盾,陆队心中是放下了,但不代表陆队忘记了他女儿还有他的妻子,他只是带着她们的心愿更好的活下去。他不再纠结于过往,而是开始展望未来的日子。”
赵瑾瑜认真地说道。
纪长安怔住,险些被某个试图和他抢占竹椅的小姑娘翻了盘。
赵瑾瑜继续鼓足勇气道:“纪督察还记得瀛洲之行吗?”
在纪长安点头后,她接着道:
“当年作为战败一方被瀛洲官方收押监禁的宫本健次郎,在二十年前被提前释放了,释放后他并没有重返家族,而是携手妻子踏上了旅行,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救了很多人。
曾经试图推翻瀛洲统治的叛徒,又成为了瀛洲人民群众眼中的英雄。”
“而这同样不矛盾,健次郎先生曾经为了他眼中的瀛洲未来而参与叛乱,现在的他亦是为了瀛洲的未来而努力拼搏着!”
纪长安的意识微微有些恍惚。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
午后的阳光穿过婆娑枝叶照进他的眼瞳。
那个曾与他一同用餐,叫做宫本优子的平凡女人惊喜地望着他,拜托他给宫本健次郎捎上一句话。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吗?
可在重新登上神座的他的眼中,这些时光又好像只是弹指一瞬。
这种错杂感让他的心脏微微停顿了一下。
他对那个叫做宫本健次郎的男人记忆犹新。
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外人谈吐心事,也是他第一次仔细思考法外者与普通人之间有何不同,并给出自己的答案。
而若将其中的个别词汇置换一下,或许也可视为
诸神与万灵。
神灵是否能随意剥夺掠取凡灵之命,并将之视为天经地义?
这个答案,原来自己已经给出了。
“赵队是想说明人类并不矛盾吗?”
躺在竹椅上的纪长安眨了眨眼问道。
赵瑾瑜忽然有些窘迫。
反应过来,回过神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说出了这番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要说这些话,又是为了要证明什么。
纪长安眯眼笑道:“赵队的意思我明白了!”
赵瑾瑜的心忽然定了下来。
夏夜的风吹在脸上柔和而舒服,抚平了她内心一直暗藏的不安。
或许是因为相较于东部星空的剑宗,纪督察对于东境的威慑更深远,这让她心中一直藏着担忧与畏惧。
而此刻定下神,她又仿佛回到了当年。
她轻轻走到纪长安不远处,没有问他这些年去了哪,只是与他说起了当下的东境有了哪些变化。
当年和他一同进入瀛洲秘境的井上莉香还有青木赤一早早结婚了,证婚人是斋藤幽兰女士曾经的好友绯村十郎。
当年曾和他有过交集的夏目君长大成家了,生了一个很可爱的男孩,除了那只白猫依旧守护在他们身边外,还多了一个叫做安贝斯的境外列王。
这些年中这幢小区被东境列入了重点保护对象,属于他的那幢居民楼一直都有人定时清扫打理,曾有人看到过一对母子走入了这幢居民楼,最后失去了踪迹。
曾经和他打过交际的刘市长早就退休了,如今闲赋在家逗弄孙女。
唯一可惜的是,那些曾和他一同住在这幢居民楼里的人,都不见了踪影,东境这边查不到他们的线索
绝大多数都是赵瑾瑜在说,原本不喜多言的她就好像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将曾和纪长安有过交集的人的生活一一道来。
纪长安将停止反抗的小姑娘抱在怀里,下巴轻磕在小姑娘的头顶,静静聆听,目光有些失神。
只有在听到那些故人的深刻变化,他才能清晰感受到光阴的真实流转。
说到最后,赵瑾瑜才感到了口干舌燥,慢慢停下了述说。
场间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风吹树叶的哗哗声。
纪长安慢悠悠地站起身,抬头看了眼天色,拍头道:
“这么晚了?该回去睡觉了,赵队明天还要上班吧?”
赵瑾瑜清楚纪督察这是在送客了,她轻轻点头。
“那赵队也赶紧回去休息吧,很感谢赵队刚才和我说的这些,我又想明白了一些事。”
赵瑾瑜怔然点头,自己刚才的话有帮到纪督察吗?
“就不送赵队了,想来魔都现在应该也没几个人能打过赵队。”纪长安眯眼笑道。
赵瑾瑜有些不好意思,挥手与纪督察告别,转身向着来时的路缓缓走去。
途中她突然回过头,目睹纪督察拉着身旁那个小姑娘的手,向着居民楼走去。
看着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她的心脏莫名颤动了一下,脱口而出道:
“纪督察,您明天要走了吗?”
男人闻声停下脚步。
他抬头看向今夜格外明亮的群星,而后转头笑道:
“可能还要过几天,对了,麻烦赵队给我保密。”
“赵队记得多保重身体,晚安!”
男人洒脱地挥手告别。
赵瑾瑜呆呆地目睹那道身影走入老旧的楼道。
她突然隐约有种错觉。
也许从三十年前起,也许从进入他们的视野起,又或许是从离开这座老旧小区开始,那个记忆中腼腆的少年就开始挥手告别过去,迎接注定到来的命运。
他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故事,都以这幢居民楼为分界线,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