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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时候家里真穷,家徒四壁、又矮又破的土坯房里,心灵手巧的父亲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些长短不齐的烂木头,硬是将它们拼接成一张偌大的木床,容得下一家六口人,大床上放着两床又薄又破的被褥。
家里连像样的桌子都没有,家人端着破烂的豁了口子的碗蹲在墙根吃饭。
作为家里长女,穿的稍稍好些,下面的三个弟弟一年四季就那套补丁打补丁的破衣服,春夏秋三季还勉强好些。
乌孙山下的宁西地区,冬天寒冷而绵长,傅家老太太用家里仅有的破烂碎布片给傅方拼接了厚厚的布袜子,开始上学的大弟和二弟,每人穿着一双长筒雨鞋,里面塞满厚厚的玉米叶子,用来取暖。
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穷,吃了上顿没下顿,青黄不接,穷得都揭不开锅了。
记得乡村的学校离家里不远,大概五里的路程,同村同龄的孩子们都在那里上学。
班里同学家家同样都很穷,可是自己永远都低人一等,从上学那天就让人瞧不起。
傅方在学校上学、放学时小心翼翼低着头沿着墙根上下学,那天溜着墙根耷拉着脑袋上学时,不小心踩到了学校校长的脚上,那是个戴着眼镜、和蔼可亲的城里人,听同学们私底下议论,这个才高八斗的女校长的爸爸曾经也是。
局促不安看着被自己踩了一脚的女校长,傅方赶紧蹲下身来用手小心翼翼拍打女校长那双带着布丁的黑布鞋鞋面。
没想到没有听到训斥声,反而被慈善的女校长扶起来,女校长蹲在身子平视着傅方,跟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十岁的傅方似懂非懂得听着女校长的话,依稀记得女校长说,出生地主家庭不是傅方的错,是老一辈的错,不要总认为自己有错,不要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
对了,女校长还说,人要有傲骨,让傅方走路不要整天低着个头跟犯错了一样,要昂着头,别人越是欺负,越要高昂着头,不能让人小看了。
从那天起,10岁的傅方养成了走路高昂着头的习惯。
从那时起,想成为女校长这样的人,成了傅方梦寐以求的理想。
(二)
看着个头矮小的妈妈又挺着个大肚子,快要临盆了,傅方心里就腹诽,她是家里老大,有3个弟弟,家贫如洗的家孩子够多了,街坊四邻一家都是四五个孩子,可是,哎,爸妈响应号召,人多力量大。
五弟傅韬出生那天,傅方正在学校上课,穿着单薄的她浑身抖索着回到家,就被威严高大的父亲喊着去做饭。
一想到自己又要帮坐月子的妈妈看护刚出生的五弟,傅方心烦意乱,那天做饭时故意摔盆打碗的,发泄内心的不满。
没成想到,这个五弟可比他的三个哥哥好带多了,吃完奶就呼呼大睡,不哭不叫不闹,都七个月了,就没听到他哭啼一声。
春暖花开,烈日炎炎,五弟不吭不哈得躺在床上傻乎乎啃着自己的小手,哈喇子流的满嘴都是。
傅方猜测,这个弟弟不会是个傻子吧,她趴到床上凑到跟前一看,只见他咧着小嘴笑得真甜,朝自己露出讨好的笑容。
傅方以为自己是眼花了,才几个月的婴儿怎么懂得讨好人呢?再定睛一看,果然,他真得一脸讨好得对自己傻笑呢。
看来,这个五弟知道自己不喜欢他,奇怪,他怎么看出来的,真是神了。
十二岁那年,妹妹小霞出生了,一想到以后做饭、洗衣、收拾房屋的家务活总算有人跟她一起分担了,妈妈坐月子时,傅方很开心,每天一放了学就朝家里赶去,洗尿片、做饭,那是家里还是很穷,但穷得开心。
好景不长,父亲提出让她退学,去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看着街坊家的老大也都早早退学到生产队挣钱,内心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傅方敢怒不敢言,从那以后,从内心讨厌起这个整天板着脸的父亲。
对妹妹小霞的出生没有了前些日子的欣喜与兴奋,心里埋怨道,都是这个累赘,让自己早早退学。
退学在家的傅方完全承担起了洗衣做饭、照顾弟妹的责任,父母亲起早贪黑去生产队挣工分,有时傅方小小年纪也会跟着母亲去生产队干活,按照半个工分记账。
这天,傅方悻悻不乐坐在土炉旁边削着土豆皮,晚饭做土豆丝。
饿得饥肠辘辘的傅韬走到姐姐面前伸出小手要吃馒头,傅方不耐烦推了下傅韬,推搡间没料到他的小手会蹭到锋利的刀刃上,只见手心被划破了,鲜血直流。
顿时,傅韬站在姐姐面前张嘴大哭,都能瞧见他嗓子眼间那颤抖的小舌。
心烦意乱的傅方一想到,威严的父亲看见弟弟的手被划破了,肯定又要训斥她,不由委屈起来,扔下菜刀,脑袋放在双膝上呜呜哭了起来。
傅韬停止了哭泣,小手摸着姐姐的头顶,轻轻拍打着姐姐,嘴里嘟囔着:“姐姐,不哭。”
傅方抽噎着抬起头来,只见弟弟举着脏黑的小手,鲜血仍在滴答着往下流,委屈的强忍着疼痛,眼里泪花不停的打着转,露出讨好的笑容对姐姐说:“姐,不疼了,不哭,我都不哭。”
傅方内心柔软起来,抱起三岁的弟弟回屋里找出破布条给他把伤口扎好,边扎边叮嘱弟弟:“妈妈问,手咋破了,就说你自己划破的。”
傅韬红扑扑的小脸皮都皴了,使劲点头学着姐姐交给他的话:“你自己划破的。”
“不对,是我自己划破的。”
“不对,是我自己划破的。”
看着鹦鹉学舌的三岁傅韬,傅方摇摇头,嘀咕道,真傻,教都教不会,这个五弟比他的兄长们可笨多了,没那几个机灵,无可奈何再次循循善诱道:“我--自--己--划--破--的。”
傅韬吸了吸鼻涕,跟着姐姐一字一顿学着:“我--自--己--划--破--的。”
傅方站在木凳上从挂在房梁上的竹篮子里拿出一块硬窝窝头,递给仰着头流着口水的傅韬,听到木床上妹妹小霞的哭声,对着傅韬安排道:“去,看妹妹,不让她哭了,姐姐去做饭。”
等她做好饭,进屋时,看见三岁的傅韬坐在小矮凳上靠着木床,笨拙的姿势抱着比他小三岁的妹妹小霞,像个大人般,自己吃口干巴巴的窝窝头,给妹妹喂一口,几个月大的小霞乐呵呵望着哥哥,傻傻得笑着,笑得真甜,一脸的幸福。
(三)
已是豆蔻年华,傅方在生产队每天能挣上一个工分,与家里父母一起能挣三个半工分,能干的父亲比同村任何壮汉子都能干,每天都要比别人多挣半个工分。
下面的四个弟弟都在上学,连五弟傅韬都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这些年母亲又为她增添了一妹两弟,家里已经有九个孩子了,是村里孩子人口最多的人家。
一提起老傅家,全村人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都知道傅家养育了6个小子,3个丫头。
赶紧离开这个人口众多的家,赶紧躲开弟妹们吱啦欢叫的吵闹声,过清净的日子是傅方最大的心愿。
村里来了个挑着担子的卖货郎,长得眉清目秀、能说会道,年轻后生经常来傅家门口跟傅方聊上几句,讲讲他闯荡江湖的趣闻,惹得傅方花枝乱颤。
倘若跟着他离开这个她早已厌倦了的家,该多好啊,熟稔的男女之间,男有情女有意。
这天,年轻后生又挑着货担来到院落门口,正与傅方聊得开心,就被父亲毫不留情得一吨呵斥离去。
从此,再也没有来村里,那个年代,走街的货郎是最低贱的职业,年轻后生自知之明。
从那天起,傅方在心里恨起了威严的父亲,急切离开这个让她压抑的家,已成了她的执念。
初见张忠明,是宋媒婆牵线相亲那天,瘦高个张忠明,那天穿一身黄色衣服,头戴一顶黄帽,脚穿一双手工纳的黑布鞋,农村最时髦的打扮,一幅老实巴交的模样。
话不多,逢人就嘿嘿一笑,憨厚朴实,听宋媒婆说是持家过日子的好手。
傅家几个兄弟站在门外打量着眼前这个可能要成为他们姐夫的男人,对着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看的未来小舅子们,张忠明又是一脸的憨厚朴实的笑容,满脸的讨好卑微。
兄弟几个在外面嘀咕道,虽说这个张忠明不是本村人,他住的马家村离家里有个五十来公里,不知根知底。
但从外表看,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人。牵线的宋媒婆不知收了张家多少好处,在傅家老爷子面前把张忠明吹得天花乱坠,可是见面后,看着张忠明躲闪不定的眼神,傅家老爷子心里不是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