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般咱们在向官老爷汇报完一件事后,任何涉及做决策的部分,咱们都必须事先拟出一个或几个可用的解决方案供官老爷们选择,而不是让他们自由发挥。”
“就像百官向皇帝疏的谏言条陈一样,除非是都察院或六科那种目的就是为怜劾某人某事的奏疏,其余一切事项,无论是六部中的哪一个部门,都会在完事情之后写一到两个解决方案供皇帝选择。”
“而皇帝一般做的每一项决策,除了祖宗成宪明文规定,或者准允某大臣引退,或者选秀立太子这种强烈涉及皇帝情感偏好的‘家事’,其余几乎每一项国家事务,都是依照大臣奏疏的谏言来决定的。”
佟正钊皱眉道,
“这不一定罢。”
佟秉元笑着补充道,
“即便不是完全按照大臣的谏言选项,也是大体顺着大臣提供的解决思路去考虑的。”
佟正钊半信半疑道,
“这法子真管用吗?”
佟秉元道,
“管用!它管用就管用在,实际而言,每一件大事最终,都是按照咱们底下饶意思去实现的。”
“而老爷们却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大权在握,这个国家要是没有他们在一直做出各种英明决策,下一刻铁定就要分崩离析了。”
“但是用这个方法要注意一点,就是越大的事情,给出的选项就要越少,越紧急的情况,给出的解决方案就要越直接。”
“千万不能绕一点圈子,只要咱们多绕一点圈子,老爷们就会像女人一样左思右想,犹豫不决,最后酿成大祸,还怪咱们底下人办事不周。”
佟正钊觉得这个法夸张而新奇,
“比如呢?”
佟秉元喝了口甜汤,道,
“比如就‘土木堡之变’罢,于谦最后能力排众议,打赢‘北京保卫战’,就是因为他给景泰爷的选项非常简单而直接。”
“要么固守北京,请景泰爷当皇帝;要么立刻南迁,从此世代受瓦剌胁迫,就这两个选项,你景泰爷会同意哪个方案呢?”
佟正钊疑惑道,
“可当时的情况,不就是只有这两个选项吗?”
佟秉元笑道,
“可要是当时大明直接南迁,景泰爷也一样当皇帝啊。”
“而且要是‘北京保卫战’打输了呢?那他这皇帝当得,岂不是还不如直接南迁的皇帝来得安稳吗?”
“你看,景泰爷之所以会选择固守北京,是因为他在做决定的时候,根本没有考虑到‘北京保卫战可能会输’这个可变条件。”
“而这个可变条件是给景泰爷排除的呢?是景泰爷自己吗?显然不是!因为景泰爷几乎没有任何领兵打仗的经验,他是不能确定北京保卫战究竟会不会赢的。”
“因此于谦给景泰爷选项的时候,从一开始就排除了‘北京保卫战会输’这个可能,于谦的一切理论都是建立在‘固守北京一定会成功’的基础的。”
“但咱们仔细想想,如果于谦只是把事情的所有可能分析了一遍,甚么解决方案都不给,然后让景泰爷这个毫无政治军事经验的皇帝直接决定是否南迁,那又会是甚么结果呢?”
“所以,咱们给老爷们提供解决方案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把咱们想要老爷们选择的那个方案,直接和老爷们的最大利益联系起来,营造出一个‘非此即彼’的局面。”
“老爷们顾及自己的利益,一定会根据结果选择方案,而倘或咱们放任老爷们自己根据方案推导结果,那老爷们考虑出来的解决方法,一定比咱们提供得要糟糕得多。”
佟正钊感叹道,
“按照海瑞的标准,于谦作为英宗爷时期,满朝文武中的唯一一个‘男人’,想认真做成点事儿可真是太艰辛了。”
佟秉元笑道,
“给出选项只是其中一步,更要紧的是后头一步,你得让老爷们觉得,咱们给出的每个解决方案,都是全心全意为他们的利益考虑的。”
“即使咱们有一点私心,也是时刻把自己的私心放在他们的利益之后,在这一点,老爷们和婆娘其实没甚么区别,都是甚么事儿都不做就希望坐享其成。”
佟正钊总结道,
“也就是,我得让秦王觉得,我的利益和他的利益从根本是一致的,秦王才能信任我提出的每一个解决方案?”
佟秉元笑着点了下头,道,
“一旦老爷们习惯了从手下人那里获得可选方案,他们就会逐渐变得和女人一样,只讲忠诚信任不讲道德人品,只讲最后结果不看中间过程。”
“他们会变得越来越懒待思考、推断,他们的分析能力会逐渐退化得像女人一样,只会在有限的选项里抉择,而不会去根据整个事件做出综合论断。”
佟正钊问道,
“每一个官老爷最后都会变成爹你的这样吗?”
佟秉元笑道,
“对,几乎每一个都是,秘诀就是咱们要多驯化。”
“就好比奶孩子的婆娘会越来越离不开她男人一样,昔年太祖爷在时,一切朝政大事都由其亲自决断,成祖爷在时,内阁不过是个随时听候旨意的学士官,而到了今时今日,你看先帝和皇帝,哪个不是离开了内阁、司礼监就寸步难行?”
佟正钊沉默半响,道,
“爹,我明白了。”
佟正钊放下了筷子,
“我下午去找薛姑娘,晚饭可能要晚一点再回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