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上领头的大汉披发右衽,精厚皮袄,正是匈奴王族的特征。而前面约莫百米处,正有一男子骑青棕色骏马狂奔不止,他额前鬓发微乱,身上金甲闪着寒芒,一双饱满的柳叶眼虚晃着,目光全都在怀中安睡的婴儿上。
“再坚持一会,阴山马上到了。”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可对于阴山山口驻守的大汉军队来说,他同样是敌人——和身后幕北王庭的匈奴精锐一样可怕的敌人,即便自己身穿汉军金甲。
身后马蹄在越来越近的大地回响,震得他耳朵疼痛不止,同时一破风声响起——万幸,这支箭偏了。
他早已落入了身后敌人的弓箭射程,对于幕北王庭的勇士来说,他们的骑射有效射程是一百五十米,足足比那些低等部族远上五十米。
至于准头嘛,这一次是失手了。
但下一次不会。
接二连三的破风声响起,他左手挥动马鞭,右手拔剑向后方扫去——他可以中箭,但是这匹马绝不可以!
青棕马与主人心意相通,它四蹄交叉而蹬,正是难得一寻的走马!
和寻常的马儿不同,走马这种交叉而用的跑步方式可以维持马背上主人的安稳。
这不仅仅使得他怀里的婴儿安睡,更使得他的剑法行云流水,如一道屏障将所有的弓箭挡下。
阴山山口近在咫尺了!
“驾!”
他急切地催促马儿前行,马儿也拼了命地奔跑,这发了狠的速度终于是让他难以维持平衡,整个人都只能低低趴在马上,紧紧地抓住马脖子。
不知何时,怀中婴儿的眼睛已经睁开,大大的眼睛十分水灵,同时充斥着迷茫与不安。还好,他没有哭。
“真是个乖孩子。”
面前的人柔声细语,温柔地不像一个男人,从婴儿的眼中我们可以清晰地分辨出——这是个没有喉结的男子,换一句话,这是一位女子。
女子后面是漫天箭雨。
后面的人已经放弃生擒的打算,干脆来个鱼死网破,于是这箭也不要命地放。
数百步开外的阴山关口,火光冲天,将这敕勒川并不漆黑的星夜点燃,紧接着——战鼓擂、脚步急、弓弩至。
汉朝人防守使用的是威力十足的巨弩,来自秦朝军队的遗产,并且加以改良。这种巨弩射程可达三百米,一箭射出,洞穿甲胄,绝无生还可能。
前有重弩,后有利箭,一人一马一婴孩,面前的女子将他护在怀中,连同身下的青棕马围成一片牢不可破的墙,然后被掩埋在这漫天的铁镞里。
关口鱼贯而出的汉朝士兵已经来迟一步。
他们挑动着这块刺猬般的墙,听见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婴儿的身上挂着一块白玉做的暖黄色腰牌。
“这是——”
稍有见识的军士大惊,他轻柔地将婴儿抱起,“这是我公主的子嗣,我汉朝的皇。”
“休得胡说!”
身后将军的声音威严无比,他一身重甲,红袍飞扬,手里的长矛挑走婴孩,直直挂在矛尖,“只要身子里流着胡人的血,他就永远不可能成为我汉朝的皇。”
“此子,当留。”
背后沉沉走出一名老者,他双鬓花白,地位显赫,作为军师他的话极有分量,“昨日探子来报,阏氏(匈奴皇后)诞下第五子,妖邪也,当祭天,以赦天降丝路,惩罚胡族之罪。”
“如何留?”
将军双目如这阴山初春夜晚般冰凉,“他体内流着胡人的血,若是送回京城,人人得而诛之!”
“既为胡人妖邪,便留于此,想来日后必有大用。”
“此举甚妙,便依军师所言!”
【新生】
而在距阴山千里处的皇城长安里,另一声婴儿的啼哭降临了,伴随着一场春雨,和春雨里杜鹃鸟“布谷布谷”的叫声。
窗外亭榭下的华袍男子喜极而泣,寻向身旁报喜的侍女:“是公子还是小姐?”
侍女后退一步:“恭喜大人喜得千金。”
“无碍。”
男子昂首挺胸,阔步向前,盯着树上的杜鹃大笑,“我王家女岂不如男儿乎?”
“你去告诉夫人,唤‘鹰’罢。”
“夫人与老爷心意相通,早已取好了名。”
侍女再退一步,“唤作‘莺’。”
男子复而笑,撑伞走入雨中:“你回去告诉她,我即刻请辞。”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