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宁承礼想,如果那年自己没有卧病在床,陪着幼贞去了花灯节,也许今天就会不一样。
他们会有一个平凡而又温馨的小家,也会生出可爱的孩子,空暇之时也能和幼贞一起闲棋赋诗,最后安乐一生。
可这大概也就是奢望了,当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着“宁哥哥,宁哥哥”,扎着元宝髻的小女孩已嫁作他人妇,孩子口中的爹爹叫的也是别人,相伴她余生的也不是自己。
也罢,也罢,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只是时而感慨罢了。宁承礼摇摇晃晃地放下了酒樽,果然还是不胜酒力,歪斜着倒在了院子的石桌上。
宁承礼的父亲曾是督察史,当年查朝中官员贪污案的时候过于苛刻,树敌太多,虽然是公正严明,可耐不住诬言弹劾,被陛下以“故意公报私仇”的罪名打入大牢,最终不堪酷刑,留下他们孤儿寡母撒手人寰。
母亲娘家早已没落,只留了间书画铺子供他们生存。生活向来不易,还未等他长大,母亲就病故,若不是遇上林瑞峰并购这间铺子,还收养他,宁承礼怕是没有今天了。
处理完母亲的丧事,小小的宁承礼就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跟在林瑞峰的后面就踏进了林府,一个将来让他喜又让他悲的地方。
林瑞峰虽是商人,可是府邸却没有一般富贵逼人的感觉,门扉安装在檐柱间,门楣上装饰着雕镂精致的砖花图案,与两侧砖墙交角做出如意花饰,门口还有着两只白玉狮子镇门。高大气派,这是宁承礼的第一感受。
进门后,由着小厮领路,来了大堂,林夫人正跟一个粉衣姑娘打趣,隐约听见她说,“你这捣蛋鬼,再出去闹腾,让你爹把你锁院里几天,看你不老实了”,吓得小姑娘赶紧扯着她衣袖求饶。这厢,见有外人来了,连忙整理衣饰端庄起来。
“轩濡,过来见过太太,以后你也可唤她声母亲。”林瑞峰走上前跟宁承礼介绍着,又指着她身后眼睛滴溜溜的小丫头说,“这是幼贞,比你小四岁,顽皮了些,不要见怪。”
“爹爹,我才不顽皮呢,你可不要污蔑我!”林幼贞撇嘴反驳,扯扯林夫人袖子小声抱怨,“娘亲,爹爹怎可在外人面前如此说我”,惹得林夫人一笑,摸了摸她双髻。
宁承礼呆呆站着,看着他们一家和睦的样子,心里有些发酸,林瑞峰感觉到了,拍拍他的背,“轩濡父母双亡,我看着孩子倒也聪慧,便收为义子,婉如你可要好好待他。”
林夫人看到宁承礼十四岁的样子,不怯懦,不认生,穿着一身棉麻粗衣,灰朴却整洁,藏不住的书生之气,几分儒雅轩昂,便觉得这孩子甚好。
“那是自然,你挑的孩子,我定不委屈了他。”
“我就知道你心善会应的。”
林夫人被夸得不好意思,于是让下人立刻去收拾了倚梅阁,安排宁承礼住下。这般照顾让他有了些许的安慰,来林府似乎是个好的选择。
而林幼贞对这个新来的小哥哥也是非常喜欢,因为自己终于有一个玩伴了。
在认识林家基本成员以后,宁承礼就随下人到去了倚梅阁。
倚梅阁在林府的东院,以东为尊,林夫人把他安排在这,必定是真心接纳了自己,不禁让孤苦无依的宁承礼十分动然。
踏入倚梅阁,西墙角的几株梅树也昭示了着院子名字的来源,如今是立冬,不久以后的梅花绽放一定很美。进入里屋,除去外厅,还有三间厢房,紧邻主卧的就是书房。书房的书很少,但是架子很多,日后还有机会收藏添加。
宁承礼眼眶泛红,微湿,在自己以为未来不幸的时候,竟受到了如此珍重,心里暗自发誓,必将好好报答林家的恩情。
秋梧居里,林幼贞盘坐在母亲身边,热切地跟林瑞峰打听宁承礼的来历,今早会面不过是一笔带过的交代,她还是很好奇。
“父亲,宁哥哥是怎么成为你义子的啊?这次你外出实太久了,好不容易回来,还带来那么大的惊喜。”说‘那么大’的时候,还用手比了下,摇头晃脑的十分可爱。
“你宁哥哥也是命苦,父亲死于狱中,唯一的母亲又忧伤过度,感染风寒始终不好,前些日子也走了。”想起初见宁承礼的样子,林瑞峰就有些心疼。
“两个月前跟砚石斋的孙老板去一家书画铺子里淘宝,那时只有轩濡一个人孤零零守着店,却也热情招待我们。准备买画的时候,这孩子很伶俐,书画见解非常独到,我本来想买《骏马图》放外屋大厅,可是他强烈推荐了《山河锦绣卷》,说这样更能让人感受我乐于广交天下的豪情,而不像《骏马图》,有些急功近利,非求成功的样子。”
言罢,让下人把这幅《山河锦绣卷》拿来,打开它,磅礴之气跃然而出,烟波浩渺的江河,层峦起伏的群山,动静结合的恰到好处,画面细致入微,意态栩栩如生。
“哇,这幅画实在是震撼了。”林幼贞眼睛都看直了。
林夫人也惊叹于这画的生动,同时深感宁承礼眼光的敏锐,更加能够理解林瑞峰收养他的原因了。附和道,“确实不错,承礼这孩子是个好的。”
林幼贞也从心里佩服起了这个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