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杆”笑嘻嘻地听着,眼睛只盯住他手里的钥匙。罗彬瀚猛然把钥匙收了回去,冷冰冰地看着他。“你听到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知道。”
“把我的要求重复一遍。”
“拿着你手里这个出去走,不走医院,大路口。”
“我叫你和医院至少保持多远的距离?”
“哎,不往那里走就行了吧?”
“还有呢?”罗彬瀚继续问,“我还叫你远离什么地方?”
“螺杆”像个痴呆儿那样傻笑着,但罗彬瀚明白这家伙并不是没听懂,只不过故作姿态,实则嫌他提出的要求太多太麻烦。没错,这就是他选择这类人的代价——不能指望饥饿中的猪有守信或细致的品质,更别提忠诚敬业了。想得到他们的专注就像要从甘蔗里榨干净汁液,非得用够了狠力才行。现在他已无暇去尝试些驯猪听话的精细活计,似乎只有两条路可以供他选:要么就假装不知道对方会阳奉阴违,凭运气看这家伙会把事办成什么烂样;要么就得结结实实地上点压力,让猪也能发现不听指令就得下汤锅。多亏他现在既有合适的工具,又不需要给日后的生活留什么余地。
他俯身把枪从草丛里拾起来。起初“螺杆”只是直勾勾地瞧着,仿佛不明白这个古怪的长管是什么,直到罗彬瀚对着他脚边开了一枪。消声器处理后的动静已经够轻了,但还是把他吓得僵在原地。
“希望这会提高你的听力水平。”罗彬瀚说,从背包里掏出纸笔丢给对方,“现在把我说的要求都写下来,一个字也不要漏。”
“螺杆”哆嗦着照办了。他害怕时显得伶俐许多,举止应答都叫人满意。罗彬瀚把自己的要求重新说了一遍,又补充了新的建议:“等你靠近市区,去公园或广场附近逗留比较合适。”
他自己斟酌了片刻,考虑这样的地方在城区是否足够多。“你的第二种选择是图书馆或零售市场……总之,周围最好有人群,但复杂的机器设备必须要少,你应该挑这种地方走。但如果有人突然在你附近表现得不大对劲——比如说,抓着自己的胸口喘粗气,或者捂着耳朵和脑袋——你就要尽快从他们旁边离开。要跑着离开!记住了吗?把这一条的字写大点,离开他们至少一千米才能停下。你就这样逛到天黑再回来。然后,在今天午夜,我会再到这里来,用你的报酬来换回这张卡片。”
他全部的要求和指定的路线都被准确且详细地记了下来,以备“螺杆”能在途中随时检查。在确定细节没错以后,他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件,将它展示给“螺杆”。这会儿“螺杆”变得机敏极了,紧紧闭着眼睛,说自己压根没有看见。
“你尽管看吧。”罗彬瀚踢踢他的小腿,“螺杆”畏缩地睁开眼睛。“认识一下我是谁。我想你大概能从网上搜到我的名字,像是企业股东之类的。但重点在于,你瞧,我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这里,我不但可以随手给你一笔横财,还可以弄到这个。”
他扬一扬手里的家伙。“我可以弄死你。”他盯着对方的眼睛说,“你在我眼里就是只蚂蚁,只要我高兴就可以让你在这块地方彻底混不下去,把你碾死了也不会有一点麻烦……要是你想拿我的钱,还敢不照着我的意思办事,那就好好琢磨琢磨我现在说的话。”
他把卡片丢给“螺杆”,放任这家伙落荒而逃,自己则埋头整顿装备,把所有易于识别的旧行头都处理掉,或撕成布条备用。这个过程中他也时不时会想“螺杆”最终究竟会怎么做——这一切其实很荒唐不是吗?一个陌生人突然给了你一大笔钱,让你拿着件十足可疑的危险品去到处走,稍有点良心或谨慎的人都不会真的照办。但凡“螺杆”有一丁点常识,而且也真的珍惜自己的小命,他就应该立刻带着那张卡片跑去警察局,把他遭遇的事报告给最有可能控制住场面的人。
假如“螺杆”真的这么做了,那也不会影响他的计划,因为黑匣子还留在他手中。只要卡片一直流传在外,李理的手下们又正忙得人仰马翻,她就得花不少工夫才能判断出真实情况。但他有一种不大说得出依据的直觉判断,总相信“螺杆”根本就不会去报警,甚至根本不会想到去求助。因为说到底,他们这个小世界里并没有什么颠扑不破的社会常识,许多人相信秩序与伦理的方式与相信宗教也并无本质区别;像“螺杆”这样的人,尽管也有他的逻辑思考,也懂得趋利避害的基本道理,由这些能力步步发展出来的却是一套自说自话的生活模式。这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相信着自己编出来的神话故事与生存规则,其中准有一条是“绝对不要去找条子”。
但是,他接着问自己,你和“螺杆”又有什么区别吗?任何人都只会相信自己眼中的“常识”,绝不会把自己当作是顽固的少数或愚昧的多数。如果他真的足够冷静,足够客观,也许会发现迄今为止自己干下的事全是妄想症患者所为:只不过是从一个陌生小孩家里看见了四个字,就断定这四个字是他正在搜寻的目标所写。诚然那种字体较为独特,可也并非绝无仅有,难道他是个什么专业笔迹鉴定师吗?那些蛛丝马迹有哪一些真正可靠?他不能独立地作出判断,而李理本可以作为一个旁观者点破迷津。可惜如今他已不能再倚靠她,因为他心知肚明她会怎么说;不管她底下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支持他的判断,她都只会告诉他“你只是太伤心了”。他们都已经学会别太相信对方嘴上说的话。
如今他已为这个结论付出太多了。他撂倒了熙德,抢劫了袁小苋,还将给更多人造成难以预测的损失;这一切都是为了见一见那个在星图上做下标注的人。如果最终他找到的地址只是间废弃多时的空屋,或者这位去买松木家具的天文爱好者跟冯刍星根本毫无关系,只不过笔锋略有相似……那时他又该怎么做呢?也许应该回去找李理自首,看她会不会把他丢进某个秘密地牢里。她不会再有第二次误判了。
穿上电焊工的劳动套装以前,他在自己的右脚跟底下垫了根细木棍,希望这办法能有效改变他的步姿,让所有眼光敏锐者都认为他不良于行是因为右脚有毛病;几根捆缚得当的布条可以小幅改变体态,而佝偻者走路时总是自然地耷拉脑袋,没人会觉得可疑;脸孔是最难做文章的部位,他考虑过先服用止痛药,再用锤头朝鼻梁与颧骨狠狠来上几下,但是这么干很容易弄巧成拙——摄像头固然很难再对他进行人脸识别,可一个脸上伤成这样的家伙走到哪儿都引人注目,没准还会遭到盘问。这一题暂时没有妙计可破,他只能在口罩遮不住的部位抹了点泥灰,尽量掩盖这四天里没能彻底恢复的擦伤痕迹。
一切都准备好了。他终于可以去见一见“曾蒿”。
感谢@asuka_d4c的盟主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