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章 说书人与唱戏人(2 / 2)妖怪丫环是保镖首页

易东来的拘谨和疏远刺痛着姜卿卿的心,他懊恼地垂着头,不再说话。

“说来,在下也有一位认识多年的朋友。”又是一阵沉默之后,易东来开了口。姜卿卿抬头看他,他又继续说下去:“当年我们师兄弟三个,数我资质最差,没有师兄的才气,也学不来师弟的灵气,先生就让我用勤奋补上与师兄弟们之间的差距,从那时起,每日下课后,我就在后院的墙角处练习,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那位朋友。”

当时他说的是西厢记,说完一段就要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后又继续说,他说着说着从墙那边就扔过来一个纸团,上面很工整的写着:说得真难听。爱哭鬼!

看完纸团上的字后他索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墙那头的人应该是慌了,接连扔了好几个纸团,上面没写道歉的话,全是在告诉他该抱有怎样的心情去理解此刻书中的人物。往后几天,总有纸团在他说完一大段之后飞过来,都是对方才他说过的内容的看法,有时甚至细致到描写了该以怎样的动作去表现里面的人物,这让他很是佩服墙那边的那人。

“说来奇怪,这么多年,我们从来没有谈过见面,哪怕只隔一堵墙,只要我们愿意,稍微跳一下就能见着对方,但我们从未这样做过。”易东来彻底陷入了回忆,他微微仰着头,稍稍有些硬朗的面部轮廓被夕阳浅浅勾勒,“只是后来,我突然就有了名气,茶馆安排的场次越来越多,在台上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我已经很久没再去后院练习。”他垂下头,似自言自语:“她帮了我许多,是我对不住她,像我这种人还在儿擅自称她为朋友,实在是太可耻了!”

姜卿卿没有说话,等两道热泪滑过两颊,掉在地上碎成几瓣时,他才反应过来。他慌忙用膝盖去蹭眼睛,他可不能哭。

南岭一拳打晕看门的大汉,取了钥匙开门进去,她就知道掌柜的碰着事儿了。

“卿卿?!”她第一眼瞧见被绑着的胖子同窗,不由得低呼一声。“你怎么会在这儿?”

姜卿卿望着南岭这个大救星,激动不已,忙道:“快救我们,出去我再跟你细说。”

吴为在不远处放哨,只是他没曾想南岭前脚刚翻进去,那强盗后脚就往后院走,他急得要跳脚,只怪自己不拦着她,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乱闯,他竟也丢了脑子似的由着她。

“喂,那位大哥!”强盗正往后院走,被这平白出现的声音骇了一跳,他面色不善的盯着正跑过来吴为。

吴为跑过来,一边喘气一边道:“谢天谢地,我可算是见着一个活人了。请问这位大哥,可知进城要往哪个方向去?”

身强力壮的强盗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着一身好料,乐呵呵地就把他给绑了。

南岭听见吴为的声音时,她正在和易东来合力送姜卿卿上围墙,强盗绑着吴为到后院时,她正在送易东来上围墙,她心里还直骂,这房子破破烂烂的,围墙倒是修得又高又厚。爬上围墙的易东来率先看见拎着吴为进来的强盗,他本是想提醒南岭的,慌乱间却跌下围墙,只留下一声短暂尖叫,而后,围墙那边是姜卿卿的声音。

强盗咒骂一声,扔下吴为就要冲过去翻墙捉人,南岭眼睛眼疾手快,反手抓住他的腰带一扯,将他扯落在地,他怒目圆睁,咬着牙正要有所动作被她一拳直接打晕过去。

南岭嗤笑,她好歹是妖,在南岭摸爬滚打几千年,区区一个凡人哪能是她的对手。正在她得意之际,之前被打晕的那个强盗清醒了过来,见着眼前的景象,抓起刀冲着南岭而去,吴为惊呼一声,也跟着冲过去。

南岭听见声音转头,一柄明晃晃的大刀正冲自己的头顶而来,她觉得已经来不及反应了。

吴为用尽力气撞向大汉,只将他撞得踉跄了几步,自己倒是因为双手被绑着,失了重心跌坐在地。大汉转身猛地一脚将吴为踢翻在地,吴为疼得面目狰狞,加上刚才被绑时挨的那几拳,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疼得要死。

南岭瞪着眼,似要从里面喷出火来,她一脚将欲再次砍向她的大汉扫倒,踢开落在一旁的刀,对着他的脸就是一阵狠捶,那大汉连喊都来不及喊,便直接昏死过去,末了,南岭又走到另外一个强盗那儿,冲着他补了几拳。

在外等了许久的掌柜,终于是觉察到了异样,小心翼翼地过来,一进后院就看见南岭在猛捶刚才跟他谈判的强盗。吴为瞧着他目瞪口呆的模样,提醒他:“易东来从墙上摔过去了,听声音,姜卿卿也在外面。”

姜卿卿拖着晕过去的易东来已经走了一段距离,掌柜的追过来时,他正抱着易东来无声的哭着。他知道应该再走远一些,再走快一些,这样才能找人来救易东来,来救南岭,他已经走不动了,可他丢不下易东来,这么多年了,他一直丢不下他。

掌柜的见姜卿卿哭得如此悲凉,心头一慌,忙去探易东来的鼻息,见他还活着才舒一口气。

“卿卿,没事了。”掌柜的伸手要接过易东来,却发现他将人抱得死死的,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卿卿?”

“我说佩服你的厚脸皮是真的。”姜卿卿抬头,泪眼朦胧的看着掌柜的:“每时每刻我都想像你那样的厚着脸皮。”

姜卿卿六年前认识的那位朋友就是易东来。他的声音空灵婉转,是唱旦角的好料子,母亲在基础功上抓得严,那时日**/着他练习,他喜欢唱戏,所以不觉苦累,只是受不住伙伴们的嘲笑。他们笑话他是小姑娘,笑话他抹面,笑话他穿裙子。

一日他决定奋起反抗,便在下学后躲在了一条巷子里,就是东来茶馆后面那条巷子。就是在那日,他认识了易东来。他写纸条说他讲得难听,还骂他是爱哭鬼,惹得他大哭特哭。他觉得很有趣。后来他日日去那条巷子,易东来说的什么书,他就练习那本书的戏曲,还顺带扔纸团过去着帮他指导。

他经常偷偷去茶馆听他说书,最初觉得有趣,有时听到自己写给他的句子时,还会忍不住偷笑。到后来,他发现喜欢易东来的人越来越多,光他经常看见的面孔就有好几个,他替他高兴,他在那间小厢房里远远看着楼下的站得笔直的红衫少年,他长高了,变壮了,连声音里也有了颗粒摩擦的感觉,他的身上已经初具男子气概。

那个时刻,姜卿卿忽就有些慌张。这种慌张带来的不安一直纠缠着他,一次他在巷子里听易东来说完一段却提不出任何意见时,不安迅速的占据他的全部,他写下:我有急事,先走了。扔过去后便匆匆逃走了。

姜卿卿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肉脸,厌恶极了,既然再给他提不出意见,他就不再是一个称职的朋友。他每日仍去那条巷子,只是写在纸条上的话越来越少,就连去茶馆的次数也变得越来越少。到后来,易东来爆火,他接连几天在巷子里等到天黑都没等来他,终于在最后一晚,他下定决心不再听他说书,不再去茶馆,不再打扰他。

可谁能想到又发生这一出呢?他看着怀里的人,哭得不能自已:“我好不容易才决定不再管你,不再看着你,我哪有帮你许多?你又哪里对不住我?像我这样卑微的人,才是在擅自称你为朋友啊!”

几日之后,易东来决定去姜府拜访,感谢姜卿卿那日出手相救,也为拖累他的事向姜夫人道歉。掌柜的同意他的告假,在他出门时突然叫住他:“你先去一趟姜家戏楼,听场戏再过去。”

易东来点点头,出门往戏楼去。易东来不听戏,自说书以来,就听别人唱过一句。台上是一个胖胖的旦角,远远看上去竟有些可爱。乐器的声音响起,叮叮咣咣一阵声音后,旦角开口一嗓子,惊得他从座位上直直站起来。

姜卿卿看见猛地站起的易东来,惊得声音打颤,他假装没看见他,继续唱着。易东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也慌张地坐下。他咬着手指盯着台上的那个人,唱得什么完全听不进去,他只是不停的抖腿,简直是如坐针毡。

终于是熬到了散场,他马不停蹄冲到后台,见着了正在卸妆的姜卿卿。所有人停下动作看着他,他走到姜卿卿面前,声音竟有些发颤:“方才的台上是姜少爷?”

“是啊,我已经登台好几年了,说起来跟易兄登台还是同一年。”

姜卿卿还带着妆,易东来盯着看了许久,终是从那双亮晶晶的圆眼和肉肉的圆脸上,辨认出了姜卿卿,他释然一笑,琥珀色的眸子里也全是笑意。“姜少爷唱得真好听,以后我会常来听你的戏的。”

姜卿卿闻言:“啊?”随即反应过来,一阵脸红,他庆幸有浓妆遮住,慌慌张张低下头,竟有落泪的冲动。“那自是欢迎。”

易东来有个秘密未与任何人说过。一次,他去后院去得有些早,没想到他墙那边的朋友也早早到了,许等得无聊,就随口唱了一句,那一句便是他自说书以来听的第一句戏曲。